她一直悬着的心,反而奇异地落回了实处。
她脸上没有颜氏那般剧烈的惊恐,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苍白和眼底深处深重的疲惫。
听到“史家沟”
三个字时,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,随即又稳住了。
她早猜到了。
从援兵过门不入,从公爹沉默如山的背影里,她就猜到了。
此刻,悬着的心,反倒落下了几分。
至少,人还活着。
她默默上前一步,扶住摇摇欲坠的婆婆,声音嘶哑却清晰:
“娘,大江……引完路就会回来的。”
她像是在安慰颜氏,更像是在说服自己。
元娘弯腰,将睡熟的舒婷轻轻放在正房门槛内侧铺着的小褥子上,仔细掖好被角。
做完这一切,她直起身,走到颜氏身边,默默搀扶住婆婆另一条胳膊。
没有言语,只是用自己单薄却坚定的身体,支撑着浑身抖的老人。
颜氏还在哭骂,声音嘶哑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。
元娘却不再劝,只是沉默地站着,目光越过院门,投向巷口那片吞噬了蹄声和烟尘的沉沉黑暗。
婆媳俩的影子被灶房透出的昏黄灯光拉长,扭曲地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,如同两尊沉默而悲伤的石像,钉在了敞开的院门口。
夜风呜咽着卷过空寂的巷子,带来刺骨的寒意。
远处城头隐约传来守夜人单调的梆子声,更添凄凉。
颜氏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,化作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抽噎。
元娘依旧沉默,只是将婆婆冰凉枯瘦的手握得更紧了些。
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。
周婆子端来的热水在灶台上冷了又热,热了又冷。
颜氏固执地不肯挪动一步,元娘便也陪着。
两人依偎在门边,目光死死锁着巷口,仿佛要将那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看穿,盼着那熟悉的身影能从黑暗中挣脱出来。
夜露浸湿了她们的鬓和肩头,寒意顺着单薄的衣裳往里钻。
颜氏的身体因寒冷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,元娘便将她搂得更紧些。
沉默在婆媳间蔓延,比颜氏方才的哭骂更沉重。
只有那偶尔划过夜空的、不知名的鸟鸣,凄厉地撕破寂静,又迅被更深的黑暗吞没。
不知过了多久,灶房里那盏小油灯的灯油终于耗尽,挣扎着跳动几下,彻底熄灭了。
最后一点昏黄的光晕消失,小院彻底沉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。
婆媳俩依旧依在门边,如同生了根。
颜氏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睁得极大,死死盯着巷口方向,仿佛那里随时会亮起救赎的光。
元娘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,扶着门框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白。
时间,在揪心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。
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,沉沉地覆盖着大地。
远处城墙上隐约传来的刁斗声,单调而悠长,一声声,敲在等待者的心上。
灶房门口,那锅反复煎熬、早已冷透凝结成块的杂粮糊糊,如同一个无人问津的冰冷祭品,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夜晚的漫长与煎熬。
空间里,舒玉三人还在那片金色的麦浪中无声挣扎;小院中,婆媳俩的目光穿透黑暗,固执地守望着东方天际线。
直到……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边缘,终于被一只无形的手,极其缓慢地、撕开了一道微弱的、鱼肚白般的灰白缝隙。
天,快亮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