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家沟洼地深处那如同炼狱般的临时营地里,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气息,沉沉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口。
陈将军仅剩的那条好臂膀拄着他那把沾满血泥、刃口崩卷的厚背朴刀,像一尊浴血的石像,矗立在营地中央那片相对高些的土包上。
布满血丝、如同饿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那片被山峦轮廓切割的、浓得化不开的黑暗,仿佛要将那黑暗看穿,看到那条险道尽头燃起的火光。
时间在死寂和伤兵压抑的呻吟中被无限拉长。
每一息都如同煎熬。
就在那根名为“希望”
的弦绷紧到极致、几乎要断裂时——
“回来了!
李头他们回来了!”
一声嘶哑却带着狂喜的呼喊猛地从营地边缘炸响!
陈将军布满血污的脸颊肌肉猛地一抽,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爆出骇人的光彩!
他猛地扭头,只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搀扶着一个步履踉跄的人影,跌跌撞撞地穿过那些倚靠在残破拒马旁、眼神麻木的士兵,朝着他这边奔来!
“将军!
幸不辱命!”
杨大江嘶哑的声音传来。
一个叫李头的精悍什长冲到近前,胸膛剧烈起伏,脸上带着长途奔袭后的疲惫和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,抱拳嘶声道:
“路带到了!
洞口找到了!
杨兄弟……囫囵个儿给您带回来了!”
他侧身让开,露出了被他半扶半架着的杨大江。
杨大江此刻的模样狼狈到了极点。
脸上、身上沾满了泥浆、苔藓和干涸的暗红血渍(多是攀爬时蹭破的),头被汗水浸透,紧紧贴在头皮上,嘴唇干裂起皮,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悸过后的茫然和深深的疲惫。
他浑身像散了架,全靠李头架着才没瘫下去。
“好!
好小子!”
陈将军一步跨到杨大江面前,布满血污的脸上绽开一个巨大、带着浓重血腥气却无比真心的笑容,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重重拍在杨大江肩膀上,拍得他一个趔趄,差点栽倒在地!
“没缺胳膊少腿!
好!
果然没看错人!
是块好料!”
他上下打量着杨大江,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欣慰,
“那条路!
真他娘的通了?!
没骗老子?!”
“通……通了!”
杨大江被拍得龇牙咧嘴,强忍着肩膀的酸痛和浑身的虚脱感,用力点头,声音嘶哑干涩,
“洞口就在鞑子后营眼皮子底下!
牛参将他们……已经……已经埋伏好了!”
“哈哈哈哈哈!
天助我也!
牛犇那老小子!
干得漂亮!
杨大江!
你小子更漂亮!
立了大功了!”
陈将军仰天大笑,笑声如同破锣,震得周围几个亲兵耳膜嗡嗡作响,连日来的阴郁和沉重仿佛被这笑声驱散了大半。
他猛地止住笑,布满血丝的眼睛亮得惊人,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:
“大江兄弟!
好样的!
没给咱静岚爷们儿丢脸!”
“你是头功!
老子给你记着!
等打退了这群狗娘养的,老子亲自给你请功!”
陈将军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,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杨大江脸上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炽热,
“现在,你的事完了!
给老子滚回城去!
好好睡一觉!
陪陪你爹娘婆娘娃娃!”
他猛地一挥手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豪气:
“去!
给老子挑一匹最好的马!
要腿脚利索的!
再给老子点五个精干的兄弟!
要手脚麻利、眼神好使的!
护送杨兄弟回城!”
“将军!
使不得!”
杨大江一听要派人护送,连忙挣扎着站直身体,急切地摆手,
“路……路不远了!
我自己能回去!
兄弟们……兄弟们留着杀鞑子要紧!”
“放屁!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