烧水。
目光随意扫过前院角落——歪倒的石臼杵、沾满灰白浆点的石磨、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盆水桶、还有那盆在清水中缓缓沉淀、散着淡淡草木腥气的灰白色糊糊……
颜氏的哈欠卡在了喉咙里。
她枯树皮般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嫌弃,随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,浑浊的老眼里带着一种“由她去吧”
的宽容,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、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。
“唉……闹腾就闹腾吧,”
她对着那堆狼藉自言自语,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,“总比以前闹着要上山掏鸟窝、下河摸鱼强……好歹是‘做学问’呢?虽然这学问……啧,一股子沤烂味儿!”
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,又看了一眼那盆“宝贝疙瘩”
,转身走向灶房,不再理会。
只要不伤着碰着,由着老头子他们陪这丫头折腾去吧,总比野得没边强。
村东头,里正杨五爷家的院子。
天光已然大亮,驱散了薄雾。
院子里气氛紧绷。
杨大江、杨大川兄弟,连同周老爹和周雷,四个刚从自家地里查看麦子长势回来的汉子,带着一身清晨的露水和泥土气息,此刻正站在院中。
他们对面,是形容枯槁、眼窝深陷的张老歪和他那个三角眼吊梢眉的老娘,以及脸上还带着昨日抓痕、眼神躲闪的年轻媳妇儿。
张老歪佝偻着腰,布满褶子的老脸上堆满了苦相,对着杨大江连连作揖,声音带着哭腔:
“大江兄弟!
大江兄弟!
你行行好!
高抬贵手!
解了契书,我们一家老小可咋活啊?地里那点活儿,我张老歪拍胸脯保证,以后指定更卖力!
工钱……工钱少给点也行啊!”
“哼!”
杨大江抱着胳膊,黝黑的脸上没有半分松动,声音硬邦邦如同冻土块,
“张老歪,别跟我来这套!
你家干的事,心里没数?勾结杨二狗刘癞子想引鞑子害人!
昨天麦场上还敢对我娘动手!
要不是看在乡里乡亲份上,你以为只是解契这么便宜?还想拿工钱?门儿都没有!”
“哎呦!
天杀的!
你们杨家这是要逼死我们啊!”
张老歪老娘拍着大腿嚎哭起来,唾沫星子乱飞,“工钱!
不给工钱我们就吊死在你们杨家门口!”
“吊!
现在就吊!”
杨大川年轻气盛,一步踏前,指着张老歪老娘鼻子,眼睛瞪得像铜铃,
“你吊一个试试!
正好省了棺材板钱!
你们打伤我娘和毛毛,抓破我媳妇儿和嫂子的脸,这笔账还没算呢!
工钱?呸!
先赔汤药钱!
十两银子!
少一个子儿都不行!”
“十两?!
你们怎么不去抢!”
张老歪媳妇儿尖叫起来,脸上的抓痕都扭曲了。
“都给我闭嘴!”
里正杨五爷拄着拐杖,重重一顿地面,出沉闷的响声,脸色铁青,胡子气得直抖。
“吵吵嚷嚷,成何体统!”
他浑浊的老眼扫过剑拔弩张的两边,最终落在张老歪一家身上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张家理亏在先,聚众斗殴,还敢对幼童动手(虽然他觉得那小丫头摔得蹊跷),杨家的契,解了!
工钱,抵了你们打伤人的汤药钱!
两不相欠!
再敢闹事,族规伺候!
滚!”
这判决如同定音锤。
张老歪一家如同霜打的茄子,彻底蔫了,在杨五爷冰冷的目光和周围邻居鄙夷的指指点点下,臊眉搭眼、灰溜溜地挤出人群走了。
杨大江兄弟对着杨五爷拱了拱手:“谢五爷主持公道!”
心头那口恶气总算顺畅了些。
回杨家的路上。
晨风带着麦苗的清香,拂过四个沉默赶路的汉子。
解决了张家的麻烦本该轻松,可一想到家里那个“烂摊子”
,四人只觉得脚步越沉重。
“唉……”
杨大江看着前方隐约可见的自家院墙,长长叹了口气,揉了揉还有些酸的胳膊肘,
“总算把那糟心的一家子甩脱了……可家里那堆‘宝贝疙瘩’……”
“哥,你说毛毛今天能消停点不?”
杨大川苦着脸接话,下意识地扭了扭昨天抡石臼累得够呛的肩膀,“那堆烂树皮糊糊……我看着就头皮麻。
昨晚舂得我膀子现在还抬不利索呢。”
周老爹跟在后面,捶着后腰,沟壑纵横的脸上也满是疲惫,声音嘶哑:“东家……那东西……泡了一宿,味儿怕是更冲了吧?”
他想起那滑腻冰凉的触感,胃里就一阵翻腾。
周云年轻些,虽然也累,但看着长辈们愁眉苦脸的样子,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