禹州澄心堂的书案上,如兰的信笺已积了厚厚一摞。
明兰一封封拆看,眉头时而微蹙,时而舒展。
信中,如兰的笔触从初到任所的兴奋憧憬,渐渐染上了官场倾轧的疲惫、人情往来的困顿,以及被家族亲缘纠缠得焦头烂额的烦忧。
那些琐碎的、具体的困境,扑面而来。
“夫人,五姑娘这…似乎很是不易。”
丹橘在一旁整理着信笺,忍不住轻声道。
明兰放下最新的一封信,信中是如兰对文家亲戚纠缠不休、甚至在外打着文炎敬旗号生事的愤懑与无力。
她轻轻叹了口气,提笔蘸墨:“官场如战场,后宅亦是战场。
五姐姐性子直,骤然被推到风口浪尖,又被这些亲缘琐事缠身,难免失措。”
她沉吟片刻,笔走龙蛇:
“如兰姐姐妆次:
见信知悉姐姐烦忧,妹心亦戚戚焉。
江南富庶之地,鱼龙混杂,初入官场,举步维艰,实属常情。
姐夫清廉刚正,锐意进取,此乃百姓之福,然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
姐姐身处后宅,周旋其间,更需定力与智慧……”
针对如兰的困境,明兰在回信中条分缕析:
其一,应对同僚家眷:“夫人交际,贵在‘得体’二字。
不卑不亢,不远不近。
可效仿老太太当年在京中应对之法,礼数周全,言语谨慎。
涉及前衙公务,一概以‘妇人不得干政’推脱。
若遇试探攀比,只论风月,不涉实务。
闲暇时,可多关心本地育婴堂、慈济局等善举,邀几位口碑好的夫人一同参与,既能博得善名,亦可避开无谓的应酬漩涡。”
其二,处置麻烦亲戚:“亲缘羁绊,最是难断。
然为官者,重‘清’、‘明’二字。
姐夫初掌一县,根基未稳,若为亲故所累,坏了官声,实乃大忌。
姐姐可对婆婆陈明利害:今日纵容一人,明日便会有十人攀附;今日徇私一事,他日便可能成为政敌攻讦的把柄。
亲戚所求,若合情合理,力所能及,可酌情援手,但须明言仅此一次,下不为例。
若所求非分,甚或违法乱纪,则务必严词拒绝,绝无转圜余地!
姐姐不妨将话说在前头,立下规矩:一不插手公务,二不包庇违法,三不资助游惰。
态度要坚决,不留幻想。
恶人自有恶名,姐姐守住本心,公道自在人心。”
信中,明兰还分享了自己在禹州应对豪强士绅、分化瓦解的经验:“……人心如网,有疏有密。
姐姐不必试图讨好所有人,亦不必畏惧得罪小人。
找准几位真正德高望重、家风清正的地方耆老或夫人,诚心结交,引为奥援。
她们的一句话,有时胜过姐姐十句辩解。
至于那些搬弄是非、趋炎附势之辈,敬而远之即可,不必为其烦忧。”
最后,明兰写道:“……姐姐切记,你如今是文家主母,更是朝廷命官之妻。
一言一行,关乎姐夫前程,关乎文家门楣。
持身以正,持家以严,便是最大的助力。
烦难之时,多想想姐夫秉烛夜读之辛劳,想想老太太殷切之目光,心中自有定见。
妹在禹州,遥祝姐姐安泰。
若有疑难,随时来信,妹虽不才,愿为姐姐参详。”
这封长信,如同一剂清凉散,又似一盏指路明灯,送到了如兰手中。
她反复研读,尤其是那“三不”
原则(不插手公务,不包庇违法,不资助游惰)和“立规矩”
的建议,让她茅塞顿开。
再面对那些哭哭啼啼、软磨硬泡的亲戚时,如兰的心不再摇摆不定。
她挺直了腰背,脸上带着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笑意,将明兰信中的道理,用更直白的话语说给文老太太听,也直接摆在了那些亲戚面前:“县衙自有法度,官人职责在身,我等内眷,不敢也不能置喙。
亲戚若有冤屈,可去前衙按律递状;若有生计艰难,邻里相帮本是常情,但若想借官家权势谋利或免祸,却是万万不能,也请莫要陷官人于不义。”
她说到做到。
一次,一个远房堂兄在乡间与人斗殴,打伤了人,对方告到县衙。
堂兄家人连夜来求如兰,哭诉对方如何跋扈,堂兄如何冤枉,求如兰在文炎敬面前美言,将案子压下。
如兰心中冷笑,面上却平静无波,只道:“是非曲直,自有官人按律审断。
若堂兄果真冤枉,律法自会还他清白;若真伤了人,该赔该罚,亦是天理昭彰。
我若去说情,才是真正害了官人,也害了堂兄。”
任凭对方如何哀求哭闹,甚至出言威胁要去外面宣扬她“刻薄寡恩”
,如兰只端坐不动,命人“送客”
。
此事传开,那些想走门路的亲戚气焰顿时收敛不少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