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镯风波的尘埃,带着墨兰禁足的屈辱和云栽凄厉的哭嚎,渐渐落定于盛府沉寂的砖缝。
栖霞阁传来的瓷器碎裂声,如同林噙霜心口炸开的毒花,每一片碎瓷都折射着她对盛明兰刻骨蚀心的恨意。
然而,这一切喧嚣,都被寿安堂厚重的门扉隔绝在外。
东厢房内,烛火如豆,将少女伏案的侧影拉长,投在素白的墙壁上,显得格外沉静。
盛明兰并未因挫败墨兰的阴谋而显露半分得意,她的指尖,正小心翼翼地抚过一本泛黄、边角磨损的薄薄册子——那是生母卫恕意留下的手札,刚从冰冷的铜盒中取出。
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特有的、混合着墨香与淡淡霉味的气息。
明兰的心跳,随着指尖触碰到的每一个字迹,而变得异常清晰。
这不是她第一次翻阅,但每一次,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冰冷恐惧与不甘,都如同无形的绳索,紧紧缠绕住她的呼吸。
“……腹中绞痛如绞,稳婆眼神闪烁,汤药气味有异……”
“……林氏身边周妈妈来过,屏退众人与稳婆低语良久……”
“……气力在飞流逝,眼前黑,如坠冰窟……她们要害我……要害我的孩儿……”
“……明儿……我的明儿……娘护不住你了……你要活着……好好活着……”
最后几行字迹,凌乱扭曲,力透纸背,仿佛用尽了书写者残存的全部生命。
那是对死亡的清晰预感和刻骨恐惧,是对凶手无声却泣血的控诉!
没有提到弟弟,只有对腹中“孩儿”
的绝望担忧,和对刚刚出生、尚在襁褓中的女儿“明儿”
的锥心不舍。
泪水无声地滑落,砸在泛黄的纸页上,迅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。
明兰紧紧咬住下唇,不让呜咽溢出喉咙。
生母的形象,在手札冰冷的文字和卫嬷嬷悲愤的讲述中,一点点拼凑起来:一个同样出身不高、同样谨小慎微、同样试图在夹缝中求存的女子。
她努力“知进退”
,努力活着,只为了护住腹中的骨肉和刚刚降生的女儿。
然而,她所有的努力,所有的隐忍,在那精心布置的杀局面前,脆弱得如同蛛网。
林噙霜!
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匕,狠狠扎在明兰的心上。
那甜腻熏香下掩藏的蛇蝎心肠,那裹着蜜糖的致命砒霜,那借刀杀人的狠毒伎俩……香姨娘的悲剧,不过是重演了生母当年的绝望!
而林噙霜,就是贯穿这两场悲剧、双手沾满鲜血的幕后黑手!
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,如同极地寒流,瞬间席卷了明兰的四肢百骸。
她恨林噙霜的阴毒狠辣,恨她视人命如草芥,恨她为了一己私欲,可以轻易碾碎别人的一生!
这恨意如此强烈,几乎要冲破她长久以来筑起的理智堤坝。
她猛地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沸腾的思绪骤然一清。
恨,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
林噙霜能在盛府兴风作浪这么多年,靠的不仅是狠毒,更是那份洞悉人心、依附强权、将规则玩弄于股掌之间的“智慧”
和“力量”
。
她背后站着的是盛纮的宠爱,是多年经营的心腹网络,是深谙内宅争斗规则的生存本能。
而自己,有什么?
一个寄人篱下的庶女身份?一份需要深深隐藏的聪慧?一枚冰冷的铜盒和一腔无处申诉的冤屈?
愤怒的火焰在明兰眼中渐渐冷却,沉淀为一种更为深沉、更为冰冷的决心。
她不能重蹈生母的覆辙!
生母的悲剧,根源在于她太过弱小,太过依附。
她将希望寄托在盛纮的垂怜上,寄托在“守规矩”
上,却不知在这弱肉强食的规则里,没有力量的善良和隐忍,只会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。
明兰的目光,缓缓移到铜盒中另一件物品上——那枚羊脂白玉雕成的兔形玉佩。
玉质温润细腻,在烛光下流淌着柔和的莹光。
小兔形态憨然可掬,眼神却透着一丝灵动的警觉。
这是顾廷烨的信物,是雪地援手时留下的承诺,也是她冰冷命运中一丝意外的、带着暖意的联系。
看着这枚玉兔佩,明兰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复下来。
顾廷烨……那个身份复杂、心思难测的侯府嫡子。
他的援手,是出于一时义愤,还是别有深意?这枚玉佩,是福是祸?她无法确定。
但她知道,这或许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盛府高墙之外的力量。
这份联系,脆弱而危险,如同在悬崖边行走,却也可能成为她破局的关键助力之一。
她必须谨慎对待,如同对待火种,既不能让它熄灭,更要防止它引火烧身。
她将玉兔佩轻轻拿起,贴在脸颊。
温凉的触感,带着玉质特有的沉静力量,仿佛在无声地安抚她激荡的心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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