丹州的日头像个大火球,把临时医棚烤得跟蒸笼似的。
日升月落,转眼间已是秦朝朝在丹州的第7日。
这日,秦朝朝正在临时医棚里忙碌。
她第n次把滑到肘弯的袖子往上捋,干脆找来一根麻绳把高高捋起的袖子打了个结。
秦朝朝觉得自己这几日来的生活,每天都像是被上了条的机器,忙得脚不沾地,连喝口水都得用下巴推着陶碗挪到嘴边。
“主子,那棒槌又来送人头了。”
冷月一边给秦朝朝打下手,一边冲门口翻了翻白眼,冲秦朝朝使了个眼色。
冷月话音刚落,
毛怀瑾顶着一头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,手里的肉包子还冒着热气,活像个移动的蒸笼。
吊儿郎当地晃了进来。
他刚跨进门槛就被药味呛得一缩脖子,却偏要摆出贵公子的派头,挑眉道:
“秦家丫头,瞧瞧小爷给你带了什么宝贝——”
话没说完,他就看见秦朝朝把袖子捋得老高,弯腰给一个孩子咽喉吹药。
裙角还粘着半截黄不拉几的草叶子,乍看像条挂着烂菜叶的泥鳅。
毛怀瑾啧了一声把油纸包拍在药案上,两根指头捏着包子悬在那咽口水的孩子面前晃:
“叫声甩哥哥,这包子就归你。
“——嘶!”
话音未落便被冷月抢过包子,一把塞进孩子手里。
“毛公子磨磨蹭蹭的,不会是舍不得吧?”
毛怀瑾捂着胸口作西子捧心状:
“丫头,秦家丫头,你这丫鬟也忒兄了,比我家护院的狼狗还凶!”
他一边数落,一边把其中一包包子分给在场的几个孩子,嘴上却不肯饶人:
“诶,我说秦家丫头,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啊,为了攒几滴流民感恩的泪水,没日没夜的,没把自己累死,可别头晕眼花的来祸害病患~~”
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,秦朝朝头也不抬,翻了个白眼,手里动作没停。
“毛公子,您要当真闲得慌,那边药材还缺个开箱子的棒槌。”
“放屁!”
毛怀瑾抄起玄铁匕砍向药箱铜锁。
“小爷我玉树临风的手是干这个的?我这双手可是能弹《高山流水》。”
他嘴上嚎得比外头腹痛的病患还惨,玄铁匕却已削断药箱铜锁。
手上动作麻溜,偏偏还要阴阳怪气:
“本公子活十五个年头,还是头一遭给个丫头片子打下手,回头需得问秦侯讨十车金叶子当彩头…嗯,问你那未婚夫讨也行。”
他故意把甘草罐甩得哗啦响,惹得外头排队的流民们憋笑憋得直抖。
谁不知道这位毒舌毛公子日日来送吃食,前天夜里还扛着木棍,追着偷药的地痞跑了三条街。
此刻却把自己晒得跟黑炭似的,袖子挽得比秦朝朝还高,正跟药碾子较劲。
待他骂骂咧咧削完三十斤药草,晃晃悠悠地站起身。
“秦家丫头,小爷我走了,不送,记得吃包子啊。”
“哦,明日给你带蜜渍梅子,省得你忙得跟个药人似的,浑身黄连味。”
冷月望着青年骂咧咧远去的背影,笑着说道:
“这个毛怀瑾,倒是个妙人。”
话说这个毛怀瑾,是右相府大爷的小儿子,毛丞相的孙子,人称三公子,
就是个嘴硬心软的货,几天前随他大哥来丹州赈灾。
起初,当他看见秦朝朝捋高袖子、拎着裙摆从断墙边跑过时,惊得嘴巴能塞下鸭蛋。
那姑娘蓬头垢面却眼冒精光,神色疲惫却满脸灵气。
左手给老妪诊脉、右脚还能踹开想抢粮的泼皮,说话竟比户部算盘珠子拨得还利索:
“领粥的排队,烧腹泻的去东棚,挤作堆的当心染疫症!”
毛怀瑾就愣神的功夫,恰好听见墙角蹲着喝粥的人在嘀咕:
“听说秦姑娘这7天每天只睡2个时辰…”
有一天,他早上撞见秦朝朝踮脚给壮汉包扎伤口,髻歪斜挂着小半截枯草,训起人来还脆生生的:
“李大哥这伤口再裂就扣你三天米粥!”
晌午又撞见那丫头指挥衙役搬粮,迎面飞来的米袋砸得他胸口闷。
抬头就瞧见秦朝朝踩着粮车冲他挑眉:
“愣着作甚?接住!”
“哎,你腰带玉坠晃得灾民眼晕,收起来!”
当晚毛少爷鬼使神差换了粗布衫,举着豁口木勺被烫得龇牙咧嘴,唬人的语气跟秦朝朝如出一辙:
“排好队!
插队的喝少爷我的洗脚水!”
丞相府的护卫憋笑憋出内伤,自家公子在京中赴宴都要熏三次香,此刻却被灶灰抹成阴阳脸还浑然不觉。
秦朝朝在丹州的第8日,当最后一个染病的孩童小脸蛋上重新洋溢出健康的红晕,欢喜地进母亲怀里笑出小奶牙时。
秦朝朝终于靠在药柜上喘了口气,那略显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