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里的日子像被炭火烤着似的,过得飞快。
院中的石桌被擦得锃亮,成了临时“工坊”
。
父亲做木雁时,小侄子就蹲在旁边,手里攥着砂纸,父亲让递刨子就递刨子,让递凿子就递凿子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木料。
先是用刨子把木料刨得光滑,木花卷着卷儿落在青石板上,像一朵朵小小的白云;再用凿子刻出大雁的轮廓,翅膀要刻得舒展些,像要飞起来似的;最后用砂纸磨翅膀,小侄子抢着要磨,砂纸在他手里不听话,磨得翅膀边缘坑坑洼洼,父亲就握着他的手,一起慢慢磨:“磨木雁和等大雁一样,得有耐心,慢些磨,才能磨得光滑,大雁才愿意落下来。”
刻“归雁展喜”
四个字时,父亲特意找了支细凿子,握着小侄子的手,一笔一划地刻。
小侄子的手小小的,裹在父亲粗糙的掌心里,刻到“喜”
字的最后一横时,他忍不住用力,刻痕深了些,父亲笑着说:“也好,刻得深些,金粉描上去才牢,风吹雨打都不掉,就像咱们的约定,得经得住时光的磨。”
后来调金粉时,母亲还特意加了点槐花蜜,说这样金粉更亮,还带着点甜气,像把春天的甜都封进了刻痕里。
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天,巷口的红灯笼都亮了,映着雪光,像一串一串的糖葫芦。
张叔踩着雪来了,手里提着个黑陶酒坛,坛口用槐树叶封着,还系着根红绳:“刚酿好的槐叶酒,给归雁展添个‘酒肆角’!
我把酿酒的大坛子、盛酒的粗瓷碗都备好,再在旁边挂串红辣椒、几串玉米,看着就红火,像过年似的!”
他说着掀开坛口的槐树叶,一股清冽的酒香混着槐叶的气息飘出来,小侄子凑过去闻了闻,皱着鼻子说:“像槐树叶泡在酒里!”
惹得大伙都笑了。
婶子也挎着个竹篮子来,里面装着晒干的野菊花、金银花,还有几个布老虎:“野菊花和金银花给画里的陶罐添上,开春看着就有生气;这些布老虎是我织的,每个耳朵上都缝了片槐叶布片,叫‘槐叶虎’,展子上分给孩子们,让它们陪着孩子们等大雁回来。”
说着拿起一个布老虎给小侄子,老虎的眼睛是用黑纽扣做的,身上绣着“雁”
字,小侄子抱着就不肯撒手,说要摆在展子最前面。
城里亲家是正月底赶回来的,她背着个大大的画板包,里面装着文化馆孩子们的新画稿。
一进门就把画稿摊在石桌上:“这些都是孩子们听说要办‘归雁展’,特意画的投稿!”
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画了“雪中槐”
,枝桠上积着厚厚的雪,却挂着只小木雁,旁边写着“等春”
,字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太阳;有个穿校服的男孩画了“归雁队伍”
,十几只大雁排着“人”
字队,最前面那只翅膀上画着老槐树的轮廓,旁边写着“我们回来了”
;还有个小男孩画了大雁驮着小木雁飞,下面写着“一起回家”
,画得歪歪扭扭,却透着股真诚。
“还有这个!”
城里亲家从包里翻出一张画,是个留守儿童画的,画里老槐树下摆着部手机,屏幕里是笑着的妈妈,旁边有只大雁衔着画,上面写着“妈妈,我在老槐树下等你”
。
她摸着画纸,轻声说:“这孩子父母在外地打工,上次画展时没来,后来看了画册,就特意托老师把画送来,说想让大雁把画带给妈妈。”
母亲听了,眼圈红了红,转身去厨房端了碗槐花糕来,给城里亲家递了一块:“这孩子的画,得挂在最显眼的地方,让大伙都看看,咱们的约定,不只是等大雁,也是等心里的人回家。”
转眼就到了三月,春风一吹,老槐树枝桠上的雪就化了,先是冒出点点嫩黄的芽,没几天就变成了浅绿的新叶,像给树枝披了层绿纱。
归雁展的筹备也近了尾声,周馆长带着文化馆的人来布置展厅,把“三幅图”
用竹竿挂在老槐树的枝桠间,高度刚到成年人的胸口,方便游客细看。
“四季图”
挂在中间,“秋约图”
和“画展喜归图”
分挂两边,风吹过时,画轴轻轻晃动,画里的槐叶仿佛也跟着动了起来。
旁边的木架上摆着七只小木雁,新旧交错——最早的那只“等雁图”
木雁,翅膀边缘已经有些磨损,刻痕里的金粉也淡了些;最新的“归雁展喜”
木雁,泛着新鲜的木光,刻痕里的金粉闪着亮,像刚描上去似的。
木架旁边的石桌上,摆着厚厚的专题册,封面朝上,方便游客翻看;还有母亲蒸的槐花糕,上面印着小木雁的图案,糖霜撒成了槐叶的形状,甜香飘得满院都是;张叔的酿酒坛子也搬了来,坛口系着红布,上面贴了张红纸,写着“迎客酒”
三个大字,旁边摆着几个粗瓷碗,谁来了都能倒一碗尝尝。
开展那天是三月十六,天刚蒙蒙亮,巷口就有人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