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皮医疫记
民国三年初秋,一场缠绵的霉雨刚过,南方清溪镇上便飘起了异样的气息。青石板路两侧的木楼门扉大多紧闭,偶有几声咳嗽从门缝里漏出来,混着潮湿的水汽,沉得让人喘不过气。镇东头的“百草堂”却是另一番景象,黑漆木门敞开着,门楣上悬挂的铜铃被往来人影撞得叮当作响,却衬得堂内愈发嘈杂——药碾子转动的咕噜声、病患压抑的呻吟声、抓药姑娘清脆的应答声,搅成一团解不开的乱麻。
王宁站在堂中那张梨木诊桌后,额角沁出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,却顾不上擦。他身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,袖口挽至手肘,露出的双手骨节分明,指腹沾着淡淡的药粉,那是常年抓药、切药留下的印记。此刻,他正俯身给一位老妇人诊脉,指下脉象濡缓,再看老妇人面色萎黄,嘴角还沾着未擦净的呕吐物,眉头不由得又皱紧了几分。“还是老样子?”王宁收回手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老妇人的儿子忙点头,声音发颤:“王大夫,昨晚又吐了三次,肚子胀得像鼓,咳出来的痰黏糊糊的,沾在碗边都刮不下来。”王宁拿起毛笔,在处方笺上飞快书写,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格外清晰:“还是痰湿困脾的症候,得用陈皮理气燥湿。”他话音刚落,里间抓药的柜台后突然传来“哗啦”一声,紧接着是妹妹王雪带着慌张的声音:“哥!陈皮……陈皮没了!”
王宁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,墨汁在笺纸上晕开一个小黑点。他快步走到柜台后,只见王雪正蹲在地上,翻找着最底层的几个药柜。小姑娘梳着两条乌黑的长辫,辫梢用蓝布条系着,此刻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,贴在光洁的额头上。她手里捧着一个空了的陶药罐,罐底只残留着几片干枯的橘皮碎屑。“怎么会这么快?”王宁接过药罐,指尖摩挲着罐壁上“陈皮”二字的刻痕,语气里满是诧异。这罐陈皮是去年秋天收的,按往年用量,至少能撑到年底。可自上月怪疫开始,陈皮的用量陡增,几乎每张处方里都少不了它。“孙玉国那厮肯定搞了鬼!”妻子张娜端着一盆刚煮好的草药从后堂出来,她穿着一身青布围裙,围裙下摆沾着些药汁,脸上带着几分路气,“今早我去镇口买新鲜橘皮,摊贩都说被济世堂的人包圆了,说是什么孙掌柜要收回去‘研究新药’,其实就是想断咱们的路!”
王宁沉默着走到窗边,推开木窗。窗外的天空是灰蒙蒙的,远处的青山被雾气笼罩,连轮廓都变得模糊。他想起昨日刘二在街角鬼鬼祟祟的模样,当时刘二正跟几个村民嘀咕,说什么“百草堂的药治不好疫症,再喝下去要出人命”——这些谣言,定然也是孙玉国指使的。“哥,普通橘皮要是实在找不到,咱们能不能用别的药代替?”王雪看着哥哥紧绷的侧脸,小声问道。王宁摇了摇头,伸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,那是王家祖传的医案,封皮上“王氏医录”四个字已经有些褪色。他翻到其中一页,指着上面的字迹说:“你看,祖父当年记载过,‘痰湿重症,非陈久橘皮不可。新会陈皮陈十年者,理气燥湿之力胜普通橘皮十倍,寻常橘皮药效太弱,用了也是白费功夫’。”
就在这时,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学徒张阳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跑了进来。他才十五六岁,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,额头上满是汗水,喘着粗气说:“师父!镇外……镇外货栈来了个药材商,叫钱多多,听说他带了不少新会陈皮,但是……但是被孙玉国拦住了!”王宁猛地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光亮。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医案,对张阳说:“快,带我去看看!”张娜连忙递过一件外套,叮嘱道:“路上小心,别跟孙玉国起冲突。”王宁点点头,接过外套搭在臂弯,大步流星地走出百草堂。门外的风依旧带着潮湿的气息,可王宁的脚步却比来时坚定了许多。他知道,这趟去货栈,不仅关乎百草堂的存亡,更关乎清溪镇上数百名病患的性命。而那批新会陈皮,就是解开这场疫灾的关键。
镇外的货栈依着清溪河而建,青灰色的瓦片上还沾着昨夜的雨珠,风一吹便簌簌往下掉。王宁跟着张阳刚走到货栈门口,就听见里面传来争执的声音,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,格外刺耳。他放慢脚步,透过货栈门板的缝隙往里看——只见一个穿着绸缎马褂、留着八字胡的男人正叉着腰,脸上满是怒气,脚边散落着几片碎瓷,而他对面站着的,正是济世堂的孙玉国。孙玉国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衫,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金戒指,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,语气带着几分嘲讽:“钱老板,我出三倍价钱,你都不肯把陈皮卖给我?你可知在这清溪镇,谁说话才算数?”
那被称作钱老板的,正是药材商人钱多多。他常年走南闯北,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,眼角虽有细纹,眼神却格外清亮。他弯腰捡起一片碎瓷,冷笑道:“孙掌柜,做生意讲究个先来后到,更讲究良心。我这陈皮是要卖给能救人性命的主儿,不是给你用来打压同行的!”王宁心中一动,轻轻推开了货栈的门。孙玉国回头看见他,脸上的嘲讽立刻变成了假意的热情:“哟,这不是王大夫吗?怎么,百草堂的陈皮用完了,来我这儿讨药了?”
王宁没理会他的挑衅,径直走到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