瘴气像一匹浸透了毒液的灰布,从左江水面漫上岸时,赵佗的靴底正踩着块松动的红砂岩。
碎石滚落河谷的声响惊起群鸟,翅尖划破晨雾的瞬间,他看见对岸竹楼的尖顶——那些覆盖着棕榈叶的屋顶在雾里若隐若现,像浮在水面的巨兽脊背。
“将军,昨夜西瓯部落又往水里投了毒草。”
亲卫举着块黑的麻布凑过来,布上还沾着凝结的水珠,“斥候喝了两口就肿了半边脸。”
赵佗没接麻布,目光落在河谷对岸的木栅栏上。
那些削尖的木桩上挂着风干的兽骨,有鹿颅,有熊爪,还有几枚泛着青黑的人骨——去年秋天,正是这些东西,让试图渡河的秦军先锋连人带船沉进了漩涡。
他忽然解下腰间的铜剑丢给亲卫:“去,把栅栏拆了。”
亲卫攥着剑柄的手猛地收紧:“将军!
那些蛮人……”
“拆。”
赵佗的声音裹在潮湿的风里,“用拆下来的木头,在岸边搭个晒谷台。”
当第一根木桩轰然倒地时,竹楼里突然爆出尖利的呼哨。
十几个赤着上身的西瓯汉子从雾里冲出来,他们腰间缠着虎皮,手里的石斧在晨光里闪着冷光。
赵佗按住正要拔刀的蒙武,慢慢扯开甲胄的系带——他胸前有三道交错的伤疤,那是去年在象郡城下,被西瓯领的骨箭划开的。
“阿耶的箭法,比你们准。”
赵佗用生硬的瓯语说。
冲在最前的汉子猛地顿住脚步。
他耳后纹着蛇形图腾,手里石斧的木柄缠着风干的蛇皮——那是西瓯勇士的标记。
“秦人,你们的刀砍不断我们的藤甲。”
汉子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口音,唾沫星子溅在赵佗脚前的红土上。
赵佗弯腰抓起把红土,指缝间的泥土簌簌落下。
“去年冬天,你们部落有多少人冻饿而死?”
他看着汉子耳后蠕动的蛇形图腾,“我在象郡城外,看见你们的孩子啃树皮。”
汉子的喉结猛地滚动一下。
雾渐渐散了,露出竹楼背后的山坡——那里新挖了几十个土坑,坑边插着简陋的木牌,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画着符号。
赵佗认得那种符号,去年在骆越部落见过,是“饿殍”
的意思。
“将军!”
蒙武突然指向河谷上游,“你看那边!”
十几艘独木舟正顺流而下,舟上堆满了捆扎好的稻禾。
撑舟的西瓯人都举着右手,掌心朝前——那是南疆各部族表示无恶意的手势。
为的独木舟上站着个白老者,他头上戴着用犀鸟尾羽编的冠冕,正是西瓯领阿耶。
独木舟刚靠岸,阿耶就摔进红土里。
他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,裤管上渗着暗红的血——去年在象郡城下,赵佗亲手射穿了他的腿骨。
“秦人将军,”
阿耶用拐杖撑着地面,浑浊的眼睛盯着赵佗胸前的伤疤,“你说的梯田,真能让稻子多收三成?”
赵佗转身指向身后的河谷。
几百名秦军士卒正在坡地夯土,木槌撞击石碾的声响震得红土颤。
“三个月后,水渠就能通到你们竹楼前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卷竹简,“这是《垦荒令》,上面写着,开梯田者免三年徭役,还能去象郡城里领铁器。”
阿耶的拐杖“当啷”
一声掉在地上。
他颤抖着展开竹简,指腹划过秦篆“铁器”
二字时,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去年冬天,他的孙子就是因为没有铁制工具,在凿冰取水时掉进冰窟,冻成了僵硬的石块。
“领!”
个背着竹篓的少年突然从独木舟上跳下来,篓里装着几颗圆滚滚的野果,“秦人官吏说,用这个能换盐!”
少年举起颗紫红色的果实,果皮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。
赵佗认得那是荔枝。
上个月他让人在象郡城外设了集市,允许部族用山货换取盐铁。
据说西瓯人第一次用野果换到盐块时,整个部落都在夜里哭了。
暮色漫上山坡时,晒谷台已经搭好了。
西瓯人把稻禾铺在台上,秦军士卒送来的陶罐里盛着新熬的米粥,米香混着红土的腥气在风里弥漫。
阿耶的孙女捧着陶碗蹲在赵佗面前,少女耳后没有蛇形图腾——按照西瓯习俗,只有归附的部族女子才不纹图腾。
“秦人哥哥,”
少女用手指沾着米粥在地上画,“这个字念什么?”
她画的是个歪歪扭扭的“秦”
字,是跟着巡逻的秦兵学的。
赵佗握住她的手指,在红土上重新写了遍:“秦,就是我们的国。”
少女突然咯咯地笑起来,笑声惊飞了晒谷台边的麻雀。
“阿耶说,等水渠修好了,就让我去象郡城里学认字。”
她指着远处正在夯土的秦军士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