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夜,月色满襟,银辉洒遍千山,他于山巅独坐,快意恩仇,心胸如迢迢山河般开阔酣畅。
忽闻远方妖兽肆虐,为祸乡里,此人掷酒碗于崖下,长笑一声:“正好佐酒!”
遂拔剑下山,剑光如龙,斩尽妖魅,归来时,衣袂飘然,只携一身风露与满壶新酿的妖血壮行酒。
他也见得一位苦行僧侣般的修士,衣衫褴褛,面容枯槁,唯有一双眼眸清澈如孩童。
他求仙问道,志在长生,却始终难忘苍生疾苦。
当浩劫将至,地脉崩摧,他于众生绝望之际,毅然燃烧毕生修为与寿元,一剑横断千里山脉,以无上法力强行引动地底灵脉,铸就一座悬于天际、照耀八荒的“白玉京”
。
那一剑,惊覆了春秋时序,而他自身,则道基尽毁,潦倒地坐化于那亲手建立的登仙台之下,唯留一缕不灭英魂,守护着这片土地。
他亦见有人,风流蕴藉,喜在月夜凭栏,举杯邀约天地。
当其畅饮高歌之时,仿佛连凛冽的寒风都为之消歇,厚重的积雪亦为之止步,那覆盖大地的凛霜悄然散去。
他心中装着天下盎然春意,祈愿世间圆满无缺。
高声笑道:“天下盎然意圆满,春一半,吾一半!”
再见得有人,素手调琴,五音通玄,常于魔患将至之初,便心生感应,独坐危城之巅,焚香抚琴。
琴声初时如清泉流淌,涤荡人心,继而化作金戈铁马,杀伐之音直冲九霄,竟能以无形音波布下天罗地网,镇锁地脉魔窟,令万千魔物不得出,护得一隅百年安宁。
自身却因耗尽心神,青丝成雪,唯有琴弦之上,余韵悠长。
又窥得有人,出身行伍,曾为边关大将,后踏入道途,却难舍铁血丹心。
在界域屏障最为薄弱之地,筑起雄关一座,率门下弟子与道兵,常年戍守。
每逢月圆之夜,魔气最盛,便见其披甲执戈,立于城头,身后战旗猎猎,与漫天魔影对峙,仿佛一道永不倒塌的铁壁,将腥风血雨牢牢挡在关外。
甲胄之上,早已浸透暗红血渍,分不清是魔是己。
还曾见有人,出身微末,心系教化,游走于蛮荒边陲,开蒙昧,授生计,引正法。
虽自身修为不算绝顶,却以一己之力,点燃了无数蛮荒之地的文明星火,使民众知礼义,晓廉耻,得以在恶劣环境中延续繁衍。
其功德无形,却绵泽后世,宛若春风化雨,润物无声。
亦曾闻有人,游戏风尘,看似放浪形骸,实则胸怀经纬。
常以棋盘推演天下大势,落子之处,往往于不经意间化解诸多修真界与凡间潜在的浩劫纷争。
看似醉卧云端,笑看云卷云舒,实则指尖轻拂处,已定万里山河气数。
有皓穷经的大儒,于烽火连天中护持一卷残书,带领稚子诵读圣贤篇章,声音沙哑却穿云裂石,愿以胸中一点未泯的文心,点燃文明传承的星火,哪怕身陷囹圄,脊梁不曾弯折半分,眉宇间是“为往圣继绝学”
的执拗光芒。
有缁衣芒鞋的苦行僧侣,徒步丈量疮痍大地,于尸骸狼藉处驻足,合十诵念往生咒文,佛光虽微,却执着地度着每一缕怨魂,以肉身践行“地狱不空,誓不成佛”
的大愿,面容悲悯而宁静。
有隐居深山的丹青圣手,在国家沦亡之际,愤而掷笔,以血为墨,以魂为笔,绘就万里破碎山河图卷,图中每一笔皴擦都是无声的呐喊,每一抹血色都是泣血的控诉,将那国仇家恨、民族气节永镌于方寸之间,画卷即成,灵光冲霄,竟成不朽。
……
这一个个他或曾耳闻、或全然陌生的身影,性格迥异,道法不同,有的张扬,有的内敛,有的慈悲,有的狂放,或显赫于当世,或寂寂于无名如走马灯般掠过心湖。
他们并非完美无瑕,亦有各自的执着、遗憾乃至悲怆。
然而,正是这万千不同的面目,万千不同的选择,万千不同的道,却共同勾勒出了一幅磅礴意气盈满苍穹、铮铮风骨支撑天地的壮丽画卷。
他们如同散布的星辰,虽光芒或明或暗,却共同构成了人族不屈的脊梁,构成了此界苍生得以喘息、繁衍、传承的稳固基石。
他们是历史尘埃中闪耀的金屑,是岁月长河里不沉的舟楫。
人海沉浮,百世沧桑,只在刹那之间,便有风云激荡,豪杰并起。
最终,那千千万万种声音,来自不同的时代,不同的地域,不同的身份,穿越了无尽的时空阻隔,克服了所有言语的障碍,如同百川归海,万流朝宗,在他心灵深处轰然回响,凝聚成一句贯穿古今、朴素却又重逾山岳的话。
他们的声音恢弘如天道纶音,又温柔如母亲低语:“吾为苍生来。”
简单的五个字,仿佛蕴藏着开天辟地的力量,在他混乱的识海中炸开,驱散了迷惘,照亮了前路。
这声音起初如涓涓细流,旋即汇成江海,澎湃汹涌。
这声音并非一人出,而是无数先驱者意志的共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