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潮汐,一次次试图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。他透过右眼模糊的视线和左眼粘稠的血色,看着郑明那张因暴怒而扭曲、此刻又恢复冰冷与掌控的脸,看着王海峰那平静无波、专注侍茶的侧影,看着桌上那些被自己鲜血染红、如同祭品般散落的“证据”……
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,比窗外腊月呼啸的北风更甚百倍,瞬间冻结了他胸腔里所有翻腾的愤怒、撕裂的痛苦和不甘的呐喊。那是一种彻骨的、对权力赤裸裸的暴力与极致冷漠的绝望认知,一种沉入冰海最深处的窒息感。
他没有再看任何人。用那只没有受伤、还算干净的右手,极其缓慢地、颤抖地抹了一把左脸上的血污。粗糙的手掌掠过伤口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却只是让原本就狼藉的血迹在脸上涂抹得更加狰狞可怖。他踉跄着,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形,一步,一步,拖着沉重如灌了铅的双腿,挪向门口。每一步踏在厚软的地毯上,都留下一个模糊的、边缘洇开的、暗红色的脚印,如同通往地狱的标记。
经过王海峰身边时,王海峰依旧低眉顺眼,专注地用那块洁白的绒布擦拭着紫砂壶光滑的壶嘴,仿佛赵建国只是一团带着血腥味的、令人厌恶的空气,连一丝目光的涟漪都吝于给予。
赵建国没有停留,也没有侧目看他一眼。他佝偻着背,像一株被狂风彻底摧折的老树,拖着沉重蹒跚的脚步,走出了这间金碧辉煌、茶香缭绕、此刻却散发着浓重血腥与权力恶臭的囚笼。
走廊里空旷而冰冷。穿堂风从尽头的窗户缝隙钻进来,带着腊月特有的、刀割般的寒意,狠狠地抽打在他染血的脸上、脖颈的伤口上,带来一阵阵清醒的剧痛和刺骨的冰冷。他靠在冰冷的、贴着米色瓷砖的墙壁上,大口地、贪婪地喘息着,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下冰刀,牵扯着脸上的伤口,带来撕裂般的痛楚。鲜血依旧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他破旧藏蓝中山装的前襟,洇开大片大片暗红、湿冷的印记。
他颤抖着,用那只还算干净的右手,极其缓慢地、小心翼翼地从内侧口袋里,摸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、边缘锐利的纸——那是一封新写的、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的实名举报信草稿。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,力透纸背,凝聚着他最后的希望与孤勇。
他低头,看着这张浸染着自己体温、承载着最后一丝光明的纸。又低头,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、粘腻冰冷的左手,和胸前那片不断扩散的、刺目的暗红。
然后,在呼啸的穿堂风中,他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与决绝,将这张凝聚着血泪与愤怒的举报信草稿,一点一点地、用力地、揉成了一团!
纸团被紧紧攥在他染血的、冰冷的右掌心中。坚硬的纸张棱角硌着皮肉,带来清晰的痛感。
他没有扔掉它。没有将它丢弃在这冰冷肮脏的走廊。
他抬起头,布满血污的脸上,仅存的右眼目光空洞,却又像燃尽后的火山灰烬,深藏着某种冰冷刺骨、足以冻结灵魂的余烬。他望向走廊尽头,那扇紧闭的、布满灰尘和蛛网的、通往旧教材仓库方向的厚重铁门。
寒风穿过铁门缝隙,发出如同垂死之人般悠长而凄凉的叹息。
他迈开脚步,一步一个血印,走向那片被遗忘的、堆满废弃物的黑暗。右手紧握着那个染血的纸团,如同握着一颗在冰封地狱中依然不肯熄灭的火种。经过三号楼西侧楼梯间时,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。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墙角那个蒙尘的消防栓箱冰冷的铁皮表面。箱顶的黑暗中,一枚小小的黑色U盘,正沉默地蛰伏着,如同子弹上膛,等待着击发腐朽世界的时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