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张二蛋,在两个同伴的搀扶下,正艰难地、摇摇晃晃地试图离开这个令他窒息、流血的刑场。他佝偻着背,像一株被狂风摧折的芦苇,脚步虚浮无力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,在冰冷的地板上留下断续的、暗红的足迹。他那件破旧的棉袄前襟,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如同耻辱的烙印,触目惊心。他手里,还如同抓着救命稻草般,紧紧攥着那张被鲜血彻底染红、字迹完全消失、只剩下绝望猩红的申请表,像攥着一块滚烫的、灼烧灵魂的烙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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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##滑落的协议与暗红的星辰
就在张二蛋佝偻着背,被同伴半拖半架着,一步一挪、如同从战场上溃退下来的重伤员般,艰难地挪向礼堂侧门那狭窄的、透进外面世界冰冷寒光的缝隙时,周强似乎觉得刚才的“表演”还不够尽兴,或者这混乱的余韵正好为他增添几分谈资。他脸上那抹看戏般的、轻佻的笑意加深了,身体微微前倾,对着旁边几个凑近的、同样家境优渥的男生,用一种刻意压低却又足以让附近几排清晰可闻的、轻松闲聊般的语气说道:
“啧,看见没?”他朝张二蛋那狼狈不堪、如同丧家之犬般离去的背影努了努嘴,语气轻描淡写得如同在点评一出拙劣的街头闹剧,“有些人啊,天生的心理素质就不过关。芝麻大点挫折都扛不住,动不动就上演吐血戏码,演给谁看呢?博同情?”他嗤笑一声,带着毫不掩饰的、深入骨髓的轻蔑和不耐烦,“不就是个奖学金嘛,至于么?跟要了他命似的。我爸捐钱是发善心,做慈善,又不是欠了他们老张家祖宗的债。搞得好像我们周家亏欠了他们、害了他似的,真是晦气!扫兴!”
他旁边一个油头粉面的男生立刻心领神会地、谄媚地笑起来,声音同样不大,却充满恶意的附和:“就是!强哥说得太对了!自己没那个金刚钻,还怪别人给的瓷器活太亮眼?典型的酸葡萄心理,扭曲!”另一个也挤眉弄眼地接话:“就是就是,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,以后进了社会也是废物点心一个。”
周强满意地靠回舒适的椅背,仿佛刚才只是说了句调节气氛的无伤大雅的玩笑话。他习惯性地、带着炫耀意味地抬起手腕,那块冰冷的劳力士表盘再次反射着礼堂惨白的灯光,像一只悬浮在空中的、充满嘲讽和冷漠的金属眼睛。他微微转动着手腕,欣赏着表链上流动的、代表着巨大财富的冰冷光泽,嘴角噙着一丝冷酷而自得的笑意。
然而,就在他手腕抬起、身体姿态放松的瞬间,他西装内袋里一张折叠起来的、质地精良厚实的铜版纸文件,因为动作幅度过大,悄然滑落出来一角!
那滑落出的一角,在灯光下清晰地显露出几行加粗的印刷体黑字:
**“周氏集团·卧牛山中学定向捐资协议”**
以及下方一行稍小、却更显关键的宋体字:
**“……甲方(周氏集团)享有对‘启航奖学金’获奖人选的优先推荐权及最终审核权……”**
那张铜版纸光滑、挺括、泛着高级纸张特有的冷光,与张二蛋手中那张被血染透、揉皱、粗糙廉价的再生纸申请表,形成了天堂与地狱、云泥之别的刺眼对比。这滑落的一角,像一块无意间掀开的幕布,露出了幕后冰冷交易的一鳞半爪。
夏侯北依旧沉默地坐在后排的阴影里,如同融入黑暗的礁石。周强那轻蔑刻薄的话语,如同毒蛇的嘶嘶声,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。那张滑出的、象征着某种特权的协议一角,也被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精准地捕捉。他没有再暴怒,没有再攥紧那只受伤的拳头。他只是极其缓慢地、极其平静地,如同转动生锈的轴承般,转开了视线。
他的目光,不再聚焦于那些令人作呕的嘴脸。它越过了礼堂前方那片虚假浮华的荣光和喧嚣,越过了周强手腕上那刺眼的金属光芒,最终,如同沉入水底的石头,落在了张二蛋刚刚咳血倒下的那片冰冷的水泥地上。
那里,几滴尚未完全凝固的、粘稠的、暗红色的血珠,在惨白刺眼的灯光照射下,静静地躺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。
如同几颗被无情遗弃在冰冷宇宙尘埃中的、沉默的红色星辰。
它们无声地躺在那里。
映照着台上劳力士那冰冷、傲慢、标榜着身份的光芒。
也映照着那份滑出西装口袋、白纸黑字写着“优先推荐权”的、象征着交易与特权的、同样冰冷的铜版纸协议。
猩红的信封在聚光灯下传递。
暗红的血珠在尘埃中冷却。
荣光被明码标价,陈列于权力的橱窗。
脊梁在无声处崩裂,碎屑嵌入冻土的深沟。
而少年咳出的血,滚烫、真实、带着生命的余温,
成为这肮脏盛宴之下,
唯一未被标价的祭品,
沉默地渗入这片浸透寒意的土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