们这是明目张胆地篡改结果!践踏公平!”
马明远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,背对着窗户,整个人陷在阴影里。他五十岁上下,头发稀疏,梳得一丝不苟,油光发亮。一张保养得宜的圆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,镜片后的眼睛细小而精明。他穿着一身熨烫平整的藏青色毛料中山装,袖口露出雪白挺括的衬衫袖口,一枚小巧的金色袖扣闪着微光。他手里端着一个白瓷茶杯,杯盖上描着俗气的金边牡丹。他慢条斯理地掀开杯盖,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廉价茶叶末子,啜饮了一口,发出满足的“滋溜”声。对赵建国的质问,仿佛充耳不闻。
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语文老师,有的假装埋头批改作业,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作响;有的则竖起耳朵,眼神在赵建国和马明远之间飘忽不定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看戏的意味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。
“赵老师,”马明远终于放下茶杯,杯底磕在玻璃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。他抬起眼皮,透过镜片看向赵建国,脸上挤出一丝职业化的、毫无温度的假笑,声音拖得又慢又长,“你也是老教师了,怎么还这么…天真?情绪化?”他刻意加重了“天真”两个字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。
“评委组的意见,只是一个参考嘛。”他慢悠悠地说着,身体微微前倾,压低了声音,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虚伪亲昵,“上面…学校领导层,综合考量了很多因素。林雪薇同学这篇《霓虹不夜城》,立意高远,展现的是咱们城市改革开放的丰硕成果,是新时代昂扬向上的精神风貌!这才是主旋律!才是咱们教育战线需要大力弘扬的‘正能量’!”
他顿了顿,细小的眼睛瞟了一眼赵建国手中那份稿件,嘴角向下撇了撇,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:“至于张二蛋这篇嘛…写什么?写矿工?写地底下的黑暗?写生活的沉重?老赵啊,”他拖长了调子,语重心长,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,“这调子太灰了!太暗了!充满了…嗯…负能量!不符合当前积极、健康、向上的社会导向嘛!上面定了调子,说这种题材,容易引发…不必要的联想,导向…有偏差。基调!对,基调错误!”
“基调错误?”赵建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,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,“一个矿工父亲,用脊梁撑起一个家,用血汗供儿子读书,用一盏矿灯在八百米地下寻找光明和希望!他写的不是黑暗,是人性的坚韧!是底层劳动者最朴实的伟大!这基调怎么就错了?!难道只有歌功颂德、粉饰太平才是对的吗?!马明远!你摸着良心说!张二蛋这篇,哪一点不如林雪薇?!”
赵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,在沉闷的办公室里如同惊雷炸响。那几个假装批作业的老师都惊得停下了笔,紧张地看向这边。
马明远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,那点假笑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他猛地一拍桌子!“赵建国!注意你的态度!什么叫粉饰太平?!你这是在质疑学校的决定?!质疑领导的判断力?!”他声色俱厉,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赵建国脸上。
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,猛地拉开办公桌右手边最上面一个抽屉!动作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粗暴!
“咣当!”
抽屉被拉出一大半,里面杂乱地堆放着一些信件、印章盒、胶水等杂物。就在那堆杂物的最上面,一个厚厚的、印着烫金“金鼎大酒店”LoGo的纯白色信封,极其突兀地、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!信封鼓鼓囊囊,没有封口,一沓崭新的、边缘齐整的粉红色百元钞票的一角,就那么赤裸裸地、刺眼地露了出来!
马明远的手僵在半空,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,随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。他像被火烫了手一样,猛地将抽屉往回一推!但动作太急,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抽屉撞得桌体都晃了晃。那刺眼的信封一角,在抽屉合拢前的瞬间,依旧顽强地停留在赵建国的视线里,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。
办公室里的空气彻底冻结了。落针可闻。那几个偷听的老师,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,纷纷低下头,恨不得把头埋进作业本里。
马明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,呼吸粗重。他恼羞成怒,为了掩饰刚才的失态,也为了彻底堵住赵建国的嘴,他猛地伸手抓过桌角一个深红色的方形印泥盒,“啪”地一声打开盖子,露出里面猩红如血的印泥。接着,他又从笔筒里抓起一枚沉重的黄铜印章——章体方正,刻着四个篆体大字:“基调错误”。
他一把夺过赵建国手中那张《爹的矿灯》稿件复印件,看也不看,将纸张狠狠拍在桌面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脆响。然后,他高高举起那枚沉甸甸的铜章,对着印泥盒里那汪刺目的猩红,用力地、狠狠地摁了下去!
铜章深深陷入粘稠的印泥,贪婪地吸饱了那如血的红色。
马明远的手臂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,将那吸饱了猩红印泥的铜章,高高举起,再重重落下!
“咚!”
一声沉闷而清晰的巨响!
铜章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,带着千钧之力,狠狠地、精准地砸在了稿件标题《爹的矿灯》的正上方!
猩红的印泥瞬间在粗糙的再生纸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