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#仪式上的尘埃
腊月的酷寒仿佛被这盛夏的烈日驱赶到了另一个世界,却又以另一种形式肆虐着卧牛山断裂的路基。黄土被晒得发白,在燥热的气流中肆意飞扬,呛人口鼻。几面破旧的锣鼓被敲打得震天价响,试图制造出喜庆的喧嚣,但那鼓点空洞乏力,在山谷间撞出沉闷的回响后,很快便被更宏大的死寂和酷热吞没。一段突兀的、约莫半里长的水泥路面,如同一条生硬缝合的伤疤,在毒辣的日头下反射着刺目、惨白的光,脆弱地贴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。两根被山风吹得东倒西歪、随时可能折断的细竹竿,勉强撑起一条简陋褪色的红布横幅。布面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,上面用浆糊草草贴着的几个大字——“热烈庆祝卧牛山生命线抢通暨爱心捐赠仪式”——在热浪中无精打采地飘荡,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滑稽与悲凉。
几辆沾满黄尘的公务车歪斜地停在临时用推土机粗暴压平的土坪上,崭新的轮毂毫不客气地裹满了新鲜粘稠的泥浆。郑明站在横幅下临时搭建的、吱呀作响的简易木台中央,崭新的浅蓝色短袖衬衫熨烫得一丝褶皱也无,挺括的领口和袖口在满目灰黄的山景中洁净得刺眼,如同一个精心打扮却误入废墟的演员。他手握话筒,满面红光,汗水在精心打理的发际线边缘渗出细密的光泽,仿佛沐浴在功勋的光环里,而非这炙烤得大地冒烟的山风之中。他身后,几位乡镇干部和工程队负责人表情各异,有的努力堆砌着应景的笑容,有的则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山峦,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木然,仿佛灵魂早已被这酷热抽干。
“乡亲们!”郑明的声音透过劣质扩音器被放大、扭曲,带着嗡嗡的电流杂音,在山谷间空洞地回荡,试图压过远处山涧永不停歇的呜咽,“今天,是一个必将载入卧牛山史册的光辉日子!在上级领导的殷切关怀下!在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无私捐助下!特别是——”他刻意拔高音调,手臂有力地一挥,指向并不存在的远方学校方向,“我们卧牛山中学全体师生的心系桑梓、奔走呼号下!这条被狂暴山洪无情摧毁的生命线,终于提前抢通,重获新生了!”**(心理活动:***焦点!给我焦点!镜头都对准这里!这半里路,就是我的勋章,我的台阶!***)**
他手臂猛地一挥,带着一种气吞山河的豪迈,精准地指向自己脚下那截新铺的水泥路。几个扛着长枪短炮、汗流浃背的本地记者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,立刻闻风而动,噼啪作响的闪光灯此起彼伏,贪婪地将郑明意气风发的姿态、他脚下那截象征性的“坦途”、以及他身后那摇摇欲坠的红色横幅框进取景器,定格成一副精心设计的“功绩图”,背景是苍凉破碎的大山。
“大家看!”郑明的音量陡然拔高,唾沫星子在强光下如碎钻般飞溅,“这就是我们卧牛山人众志成城、日夜奋战的铁证!这就是爱心汇聚、攻坚克难的力量结晶!这条路的贯通,凝聚着无数人的心血和汗水!”他挥舞着手臂,仿佛在指挥一场无形的交响乐,“它将彻底终结乡亲们跋山涉水的苦难!为孩子们铺就一条平坦的求学之路!为卧牛山的未来点燃新的希望之火!”**(心理活动:***表情要到位…悲悯,要有悲悯!让他们感受到我的“感同身受”。***)**
他刻意停顿,目光扫过台下稀稀拉拉、被烈日晒得蔫头耷脑、衣衫褴褛的村民,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沉痛万分的表情。“我知道,”他声音低沉下来,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、沉痛的共鸣感,“灾难无情,山洪暴虐,给乡亲们带来了难以估量的损失和难以言说的不便。但是!”他话锋一转,语气陡然变得铿锵有力,如同注入强心剂,“请大家务必坚信,学校,永远是大家最坚强的后盾!我郑明,身为卧牛山中学的校长,更是责无旁贷,义不容辞!”他挺直腰板,仿佛在承受无形的重担,“为了这条路,我夙夜忧叹,食不甘味,四处奔走,联络八方资源,协调各方力量,殚精竭虑,才终于促成了今天的阶段性胜利!虽然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,”他再次指向脚下,“但这第一步,是充满希望、迈向光明未来的坚实一步!是不可磨灭的一大步!”
他慷慨激昂的演讲在山谷中回荡,刻意拔高的声调带着一种虚假的感染力,试图淹没台下村民低低的、压抑的议论和沉重的叹息。一位年轻的女记者挤到前排,将话筒强行塞到一位皮肤黝黑如炭、皱纹深深刻进骨头、仿佛被风干了一辈子的枯瘦老农面前:“大爷,路修通了,您高兴吗?能说说您的心情吗?”
老农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和刺眼的话筒吓得手足无措,布满老茧和泥污的双手局促地互相搓着,浑浊的眼睛先是茫然地看了看记者涂着脂粉的脸,又怯怯地瞟了一眼台上红光满面的郑明,嘴唇嗫嚅了半天,干裂的唇纹里渗出血丝,才挤出几个干涩得像砂砾摩擦的字:“通…通了…是好事…是好事…”他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沾满黄泥、穿着张了嘴的破旧解放鞋的脚,小心翼翼地、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试探意味,轻轻踩了踩脚下那层在烈日下泛着刺眼白光的薄薄水泥路面。脚下传来一种异样的、缺乏实感的轻飘和脆弱,薄薄的水泥层下,粗粝的石子轮廓清晰地硌着脚底板,让他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