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名内侍被两名高大的侍卫拖了出去,他的身体在光滑的地板上留下一道狼狈的湿痕。
很快,庭院里便响起了沉闷而富有节奏的“啪!啪!”声。
太平的胸口微微起伏,打碎药碗的那一下,也耗费了她不少力气。但看着眼前这群战战兢兢的下人,一种久违的、掌控一切的感觉,从她血脉深处苏醒。
她缓缓将视线移向一旁的林琛。
太平想从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些什么。
林琛却只是对着一个吓得脸色发白的侍女,用下巴轻轻点了点地上的狼藉。
“收拾干净。”
那侍女如蒙大赦,连忙跪在地上,手忙脚乱地用布巾去收拾那些碎瓷片。
太平的凤眸微微眯起。
男人,比她想象中还要沉得住气。
“都下去。”她再次开口。
“是。”
侍女内官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殿外。偌大的寝殿,只剩下她和林琛两个人。
太平靠在软枕上,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态。她
“你救过我,又揭破了‘牵机引’的秘密,算是我两世的恩人。”她先开口,打破了沉默,“可本宫不明白,当年金光门外一别,为何这么多年,你从未出现过?”
“公主是天上的云,草民是地上的泥。”
“云泥之别,非不愿,实不能。”
这个回答,完美地契合了一个底层人物的心态。
太平显然对这种场面话并不完全满意。
她换了个问题,这一次,更加直接。
“我那好侄儿,梁王武三思,为了让你救我,许诺了你什么?”
“你的价码是什么?黄金万两?高官厚禄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”
一个人的欲望,决定了他的弱点。
林琛迎着她的目光,摇了摇头。
“黄金,不能让死人复生。官位,不能让时光倒流。”
他抬起手,指了指自己的心口。
“我的价码,从当年公主殿下为我挡下那匹惊马时,就已经付清了。”
“一命,换一命。”
“我要的,只是公主殿下,好好地活下去。”
一命,换一命。
她见过太多趋炎附势之徒,见过太多追名逐利之辈,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。
他的所求,竟只是她的生存本身。
寝殿内的气氛,因为这番对话,而变得微妙起来。
太平沉默了许久。
“空口白话,总是动听。”良久,她才重新开口,语气里多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,“本宫的病,你有多大把握?”
“十成。”林琛的回答,没有半分犹豫。
这份自信,让太平再次侧目。
“‘牵机引’的毒,根植于神庭,又以你日常服用的汤药为养料,早已与你的气血经脉融为一体。寻常解毒之法,只会加速你的死亡。”林琛开始解释他的思路,“想要解毒,必须另辟蹊径。”
“如何另辟蹊径?”
“以毒攻毒。”
太平的眉头蹙了起来。
“本宫不懂医理。”
“公主不必懂。”林琛走到一旁的书案前,那里备着笔墨纸砚,“公主只需要知道,从现在开始,您入口的每一味药,都必须由我亲自开方,亲自验看。您身边的每一个人,都需要重新甄别。您这座寝殿,就是一座孤岛,在毒未解之前,不能与外界有任何不必要的牵连。”
他说着,提笔蘸墨,在雪白的纸上写下了一张新的药方。他的字迹瘦劲有力,与他清秀的外表截然不同。
太平看着他的侧影,心中念头飞转。
她信他吗?
从理智上,她应该怀疑。但从情感上,从身体最真实的反应上,她却不由自主地选择相信。
“本宫昏沉多年,府中的事务,早已荒废。账目一塌糊涂,人心也散了。”太平忽然话锋一转,提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,“你既有如此才智,不妨帮本宫看看这个。”
她对着殿外扬声:“来人,将上月库房支领的账册取来。”
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妇人,很快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,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。她将账册呈上,又悄无声息地退下。
这,是第二次试探。
林琛看了一眼那本账册,又看了看太平。
他没有拒绝,伸手接过了账册。
他甚至没有坐下,就那么站着,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。他翻得不快,但也没有在哪一页上过多停留。寝殿内,只剩下纸张翻动的“哗哗”声。
太平没有催促。
她想看看,这个男人究竟能从这本流水账里,看出什么花样来。府中的账目,连最精明的账房先生都要看上几天才能理出头绪,她不信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问题。
大约一炷香的功夫,林琛翻到了最后一页。
他合上账册,将其放回案上。
“如何?”太平明知故问。
“账是平的。”林琛淡淡地回了句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