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九层塔叶煎成翠绿,叶片边缘卷曲,像刚睡醒的婴孩伸懒腰。
盘子是沈佳艺平时舍不得用的那套骨瓷,月白色,边缘滚一圈极细的金。历澈严用镊子把芦笋摆成放射状,鳕鱼置中,鱼皮朝上,焦斑均匀如星图。最后一勺奶油汁浇下,顺着鱼肉缝隙缓缓渗入,像给雪顶浇了温热的蜜。他端到餐桌,顺手把顶灯调成昏黄,只留一盏射灯打在餐盘上方——光晕里,菜肴像博物馆被重点打灯的展品。
沈佳艺随着历澈严走出厨房,她跟在后,他端着餐盘放在饭桌上,她拉开餐椅落座,微抬起美眸与他正视,他狭眸温软的看着她,与他眼眸正视,他俊脸轻笑道:“沈医生,”他声音低而软,像奶油里化开的蜂蜜,“这你要的孕妇餐。”
沈佳艺坐在椅子上,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头,像等待检阅的小兵。她先看见颜色:鱼皮的焦黄、芦笋的碧绿、番茄的殷红、奶油的乳白;再闻到气味:柠檬的酸、黄油的醇、九层塔的冷香、鳕鱼的海味,一层层叠上来。
像潮水漫过脚背。她拿起叉子——他竟连叉子都带来了,玫瑰金,柄端刻一朵小小的樱花——叉尖刺破鱼皮时发出极轻的“嚓”,雪白鱼肉裂成芙蓉瓣,热汽裹着奶香腾起,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。
第一口下去,她眼睛倏地睁大。鱼皮酥而薄,像金箔碎在舌尖;鱼肉嫩得几乎不用嚼,奶油汁裹着柠檬的酸,把最后一丝腥也提成了鲜。芦笋脆,咬断时“咯”一声,清甜汁水溅在齿根;小番茄爆开,籽囊里酸甜的血浆烫得她舌尖发麻。
她吃得极慢,每一口都先让食物在舌尖停两秒,才舍得咽。历澈严走到对面餐椅,他拉开餐椅,坐在对面,手肘支桌,十指交叉抵在下巴,目光像一张柔软的网,把她所有细微的表情都收进去。
吃到第三口,她忽然停下,把叉子轻轻搁在盘沿,瓷与钢相碰,“叮”一声极细。她抬眼看他,黑宝石似的眼仁里晃着灯光,像湖面碎金。
“历澈严,”她声音也轻,怕惊动什么似的,“你怎么连孕妇餐都会做?”
他笑,眼尾弯出极浅的褶,像有人用毛笔在宣纸上点了一尾燕。
“我提前三个月就学了。”他答得坦然,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,“每周去三次烹饪学校,老师是个意大利老太太,说‘给孕妇做饭,要像给心上人写情书,每一笔都要轻,每一味都要对’。”
沈佳艺的指尖在桌布下悄悄蜷紧,布料被攥出细小的褶。她忽然伸手,指尖碰到他搁在桌沿的腕骨,轻轻一碰,又缩回,像偷了糖的小孩。
“那……”她顿了顿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“以后可以一直写吗?”
历澈严没立刻回答。他起身,绕过餐桌,走到她身侧。灯光从他背后打来,把他影子拉长,完全罩住她。他单膝蹲下去,与她平视,目光像温水,一寸寸漫过她眉眼。然后他伸手,掌心向上,摊在她面前——掌纹干净,生命线极长,虎口处有一道极浅的疤,是切菜时留下的。
“沈医生,”他轻声说,“只要你愿意,我可以每天换着花样写,写到你不馋为止,写到……”他目光往下,在她小腹停半秒,又抬起来,“写到小家伙出来,再教他\/她写。”
沈佳艺没把手放上去。她忽然倾身,额头抵住他肩窝,动作太急,撞得他微微后仰。她闻到他衬衫上淡淡的柠檬洗衣剂味,混着厨房带出来的烟火气,像一场人间最真实的梦。她的眼泪落在他锁骨,滚烫,瞬间洇进棉布,变成一小片更深的灰。
历澈严没动,任她靠着。右手抬起来,悬在半空,最终只是落在她发顶,指腹顺着发丝滑下,极轻,像在给一只受惊的猫顺毛。定时器在厨房“滴滴”响了两声,烤箱自动保温,发出温柔的“咔哒”。窗外,夜雨不知何时停了,路灯下水洼荡出一个个小圆晕,像有人往黑夜里撒了一把碎银。
屋里只剩她极细的抽泣,和他掌心下,她渐渐平稳的呼吸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