颜可又一次惊艳了李昱。
王颜可想得对,只顾着担忧外敌,却忘了最致命的刀子,往往来自内部!
在绝对的恐惧和利益面前,忠诚是何等脆弱!
他看着王颜可,昏暗中,她的侧脸轮廓清晰而冷静。
这个女子,她对人性之恶、对权力倾轧的洞察都非常深刻。
如今洛阳城都朝不保夕,覆巢之下,安有完卵?
夜色彻底笼罩了小院,远处,似乎隐约传来了巡夜兵士更加频繁、也更加仓促的梆子声。
山雨,真的要来了。
太子大婚的日子,终究是到了。
这一日的洛阳城,陷入一种回光返照般的畸繁华丽。
天未亮净街的鼓声就响得格外急促,一队队盔甲鲜明(至少表面如此)的禁军士兵取代了往日萎靡的巡城兵,沿主要街道肃立,试图营造出威严肃穆的气氛。
家家户户被勒令悬挂彩绸,尽管许多人家连饭都吃不饱,只能扯块破布勉强应付。
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尘土混合的怪异气味,那是皇家仪仗将要经过的街道被洒水泼扫,却又掩不住底层污浊的结果。
李昱所在的府衙,今日反而透出一种异样的冷清。
大部分官员都已想方设法挤进了观礼的队伍,或是至少寻个由头躲开了这注定忙碌却无功劳可言的差事。
只剩下李昱等几个毫无背景、又不得不坚守岗位的小吏,处理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后续文书。
长史陈大人破天荒地没有催促他们,只是独自坐在内堂,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浓茶,脸色灰败,眼神时不时飘向窗外,耳朵似乎极力捕捉着远处的动静。
那种焦虑,几乎凝成实质。
李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,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
笔下的墨迹洇开了一片污渍,他也浑然不觉。
他的心思,早已飞回了那座陋巷小院。
出门前,王颜可罕见地站在院门口送他,她没有说话,只是将一个小小的、结实的包袱塞进他手里。
里面是几张硬得硌牙的胡饼,还有一小壶清水。
“今日恐有变故,带上些吃食。”
她的声音依旧平静,但眼神里有一种李昱从未见过的凝重,“早些回来。”
王颜可预感到了灾难。
远处,隐约传来了礼乐之声,缥缈而虚幻,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。
那是太子来迎亲的队伍进城了。
按照仪程,他们将绕城半周,接受万民(被驱赶来的)朝拜,然后再出到南方的新都去完成大典。
衙门里留守的几个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,侧耳倾听。
那乐声起初还算整齐,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,李昱总觉得那鼓点有些杂乱,笙箫之声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,仿佛演奏者心中也充满了不安。
时间在一种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。
礼乐声时而清晰,时而模糊,仿佛被风吹散。
突然,一阵沉闷的、不同于礼乐钟鼓的声响,隐隐从西边传来!
那声音像是夏季远天的闷雷,又像是无数面巨鼓在同时擂动,隔着遥远的距离,震得人心头慌。
“什么声音?”
一个小吏惊疑不定地抬起头。
没有人回答。
长史陈大人猛地从内堂冲了出来,脸色煞白,几步奔到院中,仰头向西边天际望去。
那里,除了灰蒙蒙的云层,什么也看不见。
但那闷雷般的声音,非但没有停止,反而越来越清晰,越来越密集!
其间,似乎还夹杂着某种隐约的、凄厉的号角声!
“是……是战鼓!
还有胡笳!”
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吏员猛地站起身,声音颤抖,带翻了桌上的笔洗,墨汁溅了一身也浑然不顾。
“胡说!
今日太子大婚,哪来的战鼓!”
陈大人厉声呵斥,但声音里的虚张声势,连他自己都骗不过。
就在这时,一阵极其混乱、惊慌失措的奔跑声和哭喊声由远及近,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街道上传来!
紧接着,衙门那扇平日还算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得“砰砰”
作响,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呼喊:
“开门!
快开门啊!
胡人打来了!
城破了!
西城……西城已经没了!”
“逃命啊!
快逃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