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刻,穹老怪的动作极缓,宛如一具枯木在风中缓缓挺直。瘦削的身影被月光从侧面勾勒,骨架分明,衣袍宽大,整个人看起来苍老得近乎透明。可正是在那样单薄的形体中,却有一股无可名状的气势缓缓升起——那不是灵压的威势,而是一种源自长年修行、历尽劫火后凝成的“意”。
他终于起身,背影微弓,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沉稳而厚重。
“反噬之险,”他沙哑的声音破空而出,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冷冽,“老夫岂会不知?”
声音不高,却像一道无形的剑意,斩断了空气中的最后一丝杂音。亭中众修下意识屏息,那些尚未散尽的灵息顿时停滞,似被无形的手握住。
穹老怪的目光扫过众人,眼神之冷,使得几位修士不敢与之对视。那双布满血丝的瞳孔之中,不见怒意,却有一种仿佛能洞穿人心的锋锐。
“可诸位想过——再过几百年,你们中,又有几人能撑到下一次灵气复苏?”
这句话一落,便如同投下一枚重石,压得所有人的心神都随之微颤。
那些修士中,不乏结丹后期之辈,本该意气不凡,但此刻神情却一齐暗淡下来。魏长老垂眸沉思,紫袍修士目光动了动,却终究没再开口。灵气复苏——这四个字,太过沉重。自上古以来,不知有多少修士一生苦修,终究被困在瓶颈之中,眼睁睁看着寿元耗尽。那种“明知无路可走,却仍不敢停步”的绝望,他们再熟悉不过。
穹老怪缓缓抬手,指向亭外。月光落在他枯白的指尖上,骨节间的阴影像刀锋般分明。
“此树已在此崖生长千年,”他缓声道,语气不疾不徐,宛如讲述着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,“根系深扎灵脉之眼,能自调五行,化驳杂为一气。老夫已在树下布下‘聚灵阵’,以灵根为媒,以地脉为引。虽非元婴修士主持,却可借树力缓冲诸脉灵息相冲之势。”
他顿了顿,袖袍微拂,目光转而落在亭中众修的面上。那双眼如同一柄锈剑出鞘,光虽黯淡,却锋芒犹在。
“至于功法驳杂——”
语音未落,他已探手入怀,掌中灵光一闪。
只见他从储物袋中缓缓取出一枚青铜令牌。那令牌大小不逾掌心,表面覆满细密符文,似虫蚀般交错,却隐有灵光流转。淡淡的青芒从纹路中渗出,如同微光透叶,冷而清。
“此乃‘同息令’。”穹老怪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仿佛从岁月深处传出的沧桑,“早年得自一处上古遗迹,能暂时将众人灵息化为‘无属性灵元’,虽会折损三成灵力,却能保无反噬之险。”
令牌一出,亭中众修士的目光瞬间被吸引,像夜蛾扑向灯火。几息之间,所有低语尽散,只余那青光在众人瞳孔中跳动。
魏长老微微失神,随即上前两步,双手微颤,凝视着那枚青铜令牌。他的呼吸几乎停顿,眼底的惊色一闪而过。
“这……这竟是上古‘同息令’?传闻此令已在天南修界失传百年,穹道友竟能得此至宝……”
他话音低沉,尾音似乎被某种情绪压住。
穹老怪闻言,嘴角微微一动,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那笑意苍凉如烟,透着无尽自嘲:“至宝与否,不过是一块破铜罢了。”
他的手掌微抬,那枚青铜令牌在掌中缓缓转动,符文流光闪烁,青辉映照在他枯瘦的脸上,衬得那张布满皱纹的面庞愈发斑驳。
“老夫当年闯‘陨仙窟’,九死一生,才得此物。”他说到这里,声音低了几分,语气中带着一种深沉的平淡,“本欲留着自己破境之用。如今想来……怕是再不用,也没机会了。”
这句“没机会了”,在空气中轻轻荡开,却比方才的威势更让人心头发寒。
亭中诸修尽皆沉默。
有人垂下头,眼神复杂;有人眉心紧锁,似被触动;也有人暗暗握拳,呼吸急促。那是一种复杂到极致的情绪——既有动容,也有惧意;既有犹豫,更有一丝被点燃的期盼。
穹老怪掌中令牌的青光在他们脸上流转,映出每一个人心底最隐秘的波澜。那光照着他们的皱纹、他们的眼神,也照出了他们体内早已干涸的执念。
结丹修士的寿元不过五百,许多人此刻已在暮年,元气渐衰,道途将尽。此时若有一线登天之机,又有几人真能不动心?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