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海平脑门淌汗不是因为害怕张海桐可能是个死人,而是想起更可怕的事。
他以前很少接触族里的事。
但张海平人缘好,外家总有见多识广又愿意分享的。
本家那些事他知道的并不少,也知道家规的严苛。
对某些规矩某些事物的恐惧并不需要亲眼所见,因为情绪会传染。
一个人恐惧,当他主动或被动的传递这种情绪时,其他人便会跟着害怕。
统治力也由此而来。
如果张海桐这种特性被现,就算张瑞山暗地里不赞同这种做法,决策层也会通过各种手段通过这项决议。
原因无他。
和蚂蚁一样,任何集体都有统治者、决策层、管理层和底层劳动力。
阶级只有强弱,不会消失。
即便现在的张家,也仍旧层级分明。
不过日常管理上透明平等许多。
当年的张家,族人在上层眼里就是一个又一个没有感情与生命的棋子。
为了某一个目的,做什么都可以。
繁衍后代、孕育子嗣、延续族群,是这片土地上生存的几乎所有生物的本能。
一个族群在在最艰难的时候,直接放弃了后代,可见环境之恶劣。
而人类又更加不同。
当年的张家也重视子嗣,但同样的,他们又能让身怀血脉的孩子成为血奴。
这本身就非常矛盾。
因为人类会阴谋诡计,会勾心斗角。
一切荒诞的现象,都是派别互相倾轧的结果。
那个时候的张家扭曲又陈旧,用一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讲,就是“疯了”
。
这些问题已经不是一个明智的领导者可以挽回,分裂和毁灭就在当下。
彼时本家人尚且朝不保夕,何况在家族里本就是耗材的外家人。
张海桐当年的生存环境,几乎是所有没有倚仗的外家人的常态。
只是他活下来了,还活的久。
所以说起以前的事,淡淡的不过两三句。
只是两三句,都让人觉得艰难。
张海平几乎能想到。
如果张海桐这个特性被本家某些人知道,等待他的下场是什么。
从远古带来的野蛮仍旧存在于张家人的基因之中,那些残忍的、恶心的、令人难以接受的酷刑和实验仍旧蛰伏在这个家族的阴暗面。
即便现在,族里也有精通这方面技艺的族人。
因为保持统治和管理的底层逻辑之一,就是“恐惧”
。
甚至张海桐本身,也成为这种恐惧的来源之一。
因为他也是家规的代表。
当年他杀了张瑞朴,后面又杀了谁,处理了谁,恐怕只有张海客和张瑞山清楚。
如果张海桐这个秘密暴露,说的严重一些,或许第二天张海平就见不到他了。
很快张海桐就会被宣判死亡,渐渐所有人都会忘记他。
有生之年如果缘分没断,还能再见面,恐怕面对的也只是一个没有人性的怪物。
现在天气不热,办公室外面还在吹风。
拉到两边的窗纱被风撩起一角,轻柔的晃荡,像葬礼上飘扬的引魂幡。
那风没把他的汗吹干,反而将背心吹呢又湿又凉。
张海平和张海客互相看着,直到后者忽然讲话。
风轻轻吹过的房间里,张海客说:“大清洗生之后,我们迁移到香港之前。
你还记得吗,那次张海桐了一次很严重的高烧。”
张海平当然记得。
那次张海桐烧的已经爬不起来了,跟从前那种毛毛雨一样的烧完全不同。
那也是张海平第一次认识到自己跟他们的区别。
两人之间隔着的东西,如同天堑。
张海客仰靠着椅背,和刚刚紧绷的状态全然不同。
其实他也喜欢这样坐,一个人的时候,这样更放松。
很舒服。
如果压力太大,说不定他还会去阳台抽根烟。
在香港的大宅建设的时候,张海客曾经和张海桐在这里抽烟谈事。
那之后很久,张海客没在别人跟前放松过姿态。
即便是游刃有余的样子,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当时的状态。
张海平看着张海客,良久,张海客说:“我把张海桐扛出来之前,和瑞山长老单独谈过话。”
“他问我,关于张海桐,我知道多少。”
“我本来还在斟酌如何回复。”
“那个时候我以为族里终于按耐不住,要对张海桐下手了。”
“毕竟可以杀人的人有很多,听话的人更多。
比他好用的也不少,男男女女,多的是。”
“就像山里的树,今年砍倒一茬,人工种植成林,最多二十年后又会长起来。”
张家内部的状况也有反直觉的时候。
当时人人都觉得张家人丁稀少,看着好像马上就要断子绝孙一样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