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。苏牧抬头望去,国子监的方向还亮着灯,想来豆花姑娘还在教孩子们算学。他突然想起李老妇人的酸枣糕摊,此刻该收摊了吧,那辆吱呀作响的推车,明天还会准时出现在巷口。
回到寝宫,三皇子已经睡熟,怀里还抱着本画满农具的册子。苏牧替他盖好被子,看着孩子脸上的笑靥,仿佛看到了长安的明天——那里没有烽火,没有厮杀,只有田埂上的新苗,学堂里的读书声,和草原上传来的,关于麦种发芽的消息。
窗外的杏花落了一地,像铺了层粉雪。苏牧拿起案头的农书,翻开先帝画曲辕犁的那页,提笔在旁边添了株小小的苜蓿。笔尖落下时,他仿佛听见远处传来水车转动的声音,吱呀,吱呀,像在哼一首关于春天的歌。
长安的春来得急,前几日还飘着雪粒子,今朝已能闻见泥土翻涌的腥气。苏牧踏着晨露去了城南的新式学堂,青砖砌的校舍外,数十个孩子正围着个木架子打转——那是工匠刚组装好的“浑天仪”,铜制的圆环上刻着星宿,转动时发出齿轮咬合的轻响,引得孩子们伸着手指数刻度,指尖在冰凉的铜面上留下一串湿痕。
“陛下!”学堂先生小跑着迎上来,手里攥着本墨迹未干的课本,“您看这新印的《农时要略》,孩子们都能背前三章了!”
苏牧接过课本,纸页是用楮树皮新造的,带着草木的淡香。翻到“谷雨种棉”那页,只见空白处画满了歪歪扭扭的棉花苗,显然是孩子们的手笔。他抬头时,正撞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踮脚够浑天仪的底座,辫子上还别着朵蒲公英,绒毛蹭在铜环上,沾了层细碎的铜屑。
“阿丫,又偷跑出来玩?”苏牧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。这孩子是去年从流民里收养的,爹娘死于战乱,刚来时连自己名字都记不清,如今却敢抱着先生的腿问“北斗星为什么总指着北边”。
阿丫抿着唇笑,突然扯住苏牧的衣袖往学堂里拽:“陛下看!我们种的豆芽发芽了!”
教室后排摆着数十个陶盆,每个盆里都立着层叠的豆芽,白胖的芽瓣顶着豆瓣,在晨光里透着嫩黄。盆沿贴着字条,是孩子们的名字——“狗剩”“铁蛋”“阿丫”……笔迹稚嫩,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。
“先生说,这叫‘生生不息’。”阿丫指着自己的陶盆,那里的豆芽长得最壮,“等豆芽长老了,能做豆芽菜,剩下的豆子还能再种!”
苏牧的心轻轻一动。去年冬天收留这些流民孩子时,他们个个面黄肌瘦,看人的眼神都带着怯意,如今却敢在陶盆上写下自己的名字,敢指着浑天仪追问星空的秘密。他转头对先生道:“把‘生生不息’四个字写进课本吧,比‘自强不息’更实在些。”
正说着,校门外传来马车轱辘声。户部侍郎掀帘下车,手里捧着个红漆木盒:“陛下,江南的新茶到了,还有苏州府送来的‘活字盘’,说是能让课本印得更快些。”
木盒打开,里面整齐码着数百个泥活字,每个字块都打磨得光滑圆润,“天”“地”“人”等常用字单独堆在一格,边角都磨出了包浆。苏牧拿起个“民”字,指尖抚过凸起的笔画,突然想起十年前在雁门关,李玄甲用枪尖在雪地上刻“民”字的模样——那时的枪尖染着血,刻出的笔画歪歪扭扭,却比这泥活字更触目惊心。
“让工坊多刻些‘谷’‘麦’‘桑’字。”苏牧将活字放回盒中,“孩子们课本里的插图太少,让画工跟着农官去田间写生,把插秧、割麦的步骤画下来,配上歌谣,这样更容易记。”
侍郎刚应下,就见个小吏气喘吁吁地跑进来,手里举着张字条:“陛下,漠北急报!阿古拉他们……他们把水车拆了!”
苏牧一愣。去年派去漠北指导造水车的工匠传回消息,说阿古拉带领族人改良了中原的龙骨水车,将木质叶轮换成了铁制,效率提升了三倍,怎么突然拆了?
字条上是漠北工匠的急笔:“阿古拉说‘水流有灵’,要给水车装‘祭品台’,每次浇水前需杀羊献祭,工匠阻拦反被绑了,现羁押在部落帐篷里。”
学堂里的孩子们听见“杀羊”,都停了手里的活计,阿丫攥着豆芽盆的手指泛白——她爹娘就是在部落献祭中被当作“祭品”杀害的。
苏牧的指尖捏紧了字条,墨迹洇开了一小块。他沉吟片刻,对侍郎道:“备车,去漠北。”又转头对先生说,“把阿丫的豆芽盆带上,再装一整套活字盘和《农时要略》。”
三日后,漠北草原的风卷着沙砾,打在苏牧的车帘上噼啪作响。阿古拉的部落帐篷外,果然竖着座简陋的石台,上面还残留着血迹,几个牧民正按着挣扎的羔羊,见苏牧下车,纷纷跪伏在地,只有阿古拉站在水车旁,手里举着把弯刀,铁制叶轮被拆得七零八落,零件堆成了小山。
“陛下!”阿古拉红着眼嘶吼,“这铁东西吸走了草原的灵气!去年种的麦子减产了三成,一定是水车得罪了河神!”
苏牧没看他,径直走向被绑在木桩上的工匠。老工匠头发被扯得凌乱,脸上带着鞭痕,见了苏牧就哭:“陛下,不是麦子减产,是去年秋旱,河水浅了半截,水车转不动才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