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炷香(3o分钟)燃尽,殿外传来苏培盛那标志性的尖嗓:“时辰到——”
皇上眉峰微蹙,目光扫过枕边的谨常在。
她此刻已敛了方才的情态,垂着眼帘,脸颊泛着薄红,倒比初见时更添几分羞怯。
祖宗定下的规矩,后宫侍寝从无逾时的理,纵有不舍,也只能按例行事。
“传他们进来吧。”
皇上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郁。
谨常在闻言,忙撑着身子欲起身,却被皇上按住肩头。
他指尖划过她的鬓角,淡淡道:“往后得空,朕再传你。”
谨常在心头一跳,忙屈膝谢恩:“谢皇上恩典。”
不多时,四位驼妃太监悄声入内,依旧用锦被将她裹好。
临行前,谨常在隔着锦被望了皇上一眼,目光里藏着几分怯意,又有几分难掩的欢喜。
待人抬出殿门,苏培盛才躬身进来,见皇上正对着烛火出神,试探着问:“万岁爷,要不要传碗安神汤?”
皇上摆摆手,指尖在榻边摩挲着,忽然轻笑一声:“这谨常在,倒是个藏得住事的。”
苏培盛陪笑道:“小主瞧着温顺,想来是个知礼的。”
皇上没接话,只望着跳动的烛芯。
自登基后,朝事繁杂,夜里总难安睡,今儿却奇了,非但不累,反倒浑身松快,连带着连日来的郁结都散了些。
他想起谨常在方才的模样,面上羞怯得像株沾露的花,眼底却藏着股子韧劲儿,倒比那些一味柔顺的更有滋味。
“罢了,”
皇上起身披了件常服,“摆驾偏殿,把那几份奏折取来。”
苏培盛应声时,见皇上嘴角噙着丝浅淡的笑意,心里便有了数——这位谨常在,怕是要得些体面了。
储秀宫养和殿的烛火还亮着,四位驼妃太监将裹在锦被中的安陵容轻放在榻上,叩后便敛声退了出去,连靴底擦过青砖的声响都压得极低。
“小主!”
锦绣和雪松忙迎上来,一人捧着温热的薄毯裹住她,一人轻声道,“偏殿的浴汤早备着了,加了益母草和当归,一切都按照小姐您提前的布置进行着。”
安陵容点点头,由着她们扶往偏殿。
铜盆里的水汽氤氲而上,混着药草的淡香,锦绣为她解开锦被时,指尖不经意触到她腕间,轻声道:“小主的手怎么这么凉?方才在养心殿,没冻着吧?”
“不妨事。”
安陵容踏入水中,温热的水漫过膝头,才驱散了些寒意。
她望着水面晃动的烛影,忽然问,“雪松呢?”
“在外面守着呢,”
锦绣一边绞干帕子递过来,一边回话,“她说小主刚承宠,夜里得仔细着,早早从御膳房端来了燕窝粥,等您沐浴完正好喝。”
安陵容接过帕子擦拭手臂,目光落在水面泛起的涟漪上,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。
从被驼妃太监抬进养心殿起,她每一个眼神、每一句回话,都是在心里盘桓了无数遍的——
初见时故作怯生生的抬眼,谈及浙江水患时恰到好处的赤诚,还有最后那几分藏不住的羞赧,原就是算准了皇上见惯了后宫女子的谄媚或矜持,偏要以这份“真”
来撞一撞。
“皇上……待我还算温和。”
她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说给锦绣听,“临了还说,往后得空再传我。”
锦绣顿时喜上眉梢:“这可是天大的恩典!
小姐往后在宫里,总算有依靠了。”
安陵容却没接话,指尖划过水面,泛起细小的波澜。
她想起皇上最后看她的眼神,那里面除了寻常的恩宠,竟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……敬重?
是因为提及赈灾时的恳切,还是因为她没像其他女子那般一味攀附?
她摇摇头,不管是何缘由,这步棋总归是走对了。
雪松端来干净的寝衣,轻声道:“小主快些擦干吧,仔细着凉。”
“等下再用些凝神的香,夜里好安睡。”
“不必了,”
安陵容起身,接过寝衣披上,“取那盒藏红花来,兑在茶水里。”
锦绣一愣:“小姐,这藏红花性烈,您刚……”
“无妨,”
安陵容打断她,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,“皇上春秋已高,若能一举得子,才是真正的依靠。”
“这宫里的日子,从来不是等出来的。”
雪松不敢再多言,忙取来藏红花。
安陵容看着那暗红色的花丝落入茶盏,在水中缓缓舒展,像极了深宫里盘根错节的命运。
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苦涩的味道漫过舌尖,却让她更加清醒——今夜只是开始,往后的路,得一步一步,踏得更稳才行。
窗外的更漏滴答作响,已是子时了。
养和殿的烛火渐渐暗了些,只余下殿角那盏?长明灯,照着榻上闭目养神的安陵容,也照着她眼底未凉的锋芒。
寅时末(4:3o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