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先将时间，稍稍倒回半个月前。
山东，登州府。
新任登莱巡抚孙元化，正站在自家官署的后院里，对着一尊刚刚从海船上卸下的、崭新的红夷大炮，唉声叹气。
这尊大炮，是他通过澳门的耶稣会教士，花费了重金和无数人情，才从葡萄牙人手里，买回来的最新式样品。炮身雄伟，铸造精良，是他寄予厚望的、用来巩固登莱海防的“镇海神兽”。
然而，此刻，这位“镇海神兽”却出了问题。
“抚台大人，”一名从澳门请来的葡萄牙炮师，摊着手，用一口生硬的汉话，无奈地说道，“不是我们不尽力。实在是……贵国的火药，品质太差了！”
他指着旁边一堆黑色的粉末，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：“这种火药，杂质太多，燃烧起来，威力不足不说，还会在炮膛内留下大量的残渣。每发射三轮，就必须停下来，用冷水清理炮膛，否则，就有炸膛的危险！”
“而且，”他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，“用这种火药，我们这门大炮的最大射程，连三百步都不到！这……这简直是在浪费上帝赐予我们的武器！”
孙元化听着这番话，一张儒雅的脸，涨得通红。
他知道，对方说的，句句都是事实。
他空有最先进的大炮，却没有能与之匹配的、合格的火药！就像一个绝世剑客，手里拿的却是一把木剑，根本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威力。
这些天来，他为了提纯火药，想尽了办法。他翻遍了老师徐光启留下的所有手稿，又亲自监督工匠，按照西洋的“水洗法”、“醇化法”进行试验，但效果，始终差强人意。
大明的火药制作工艺，从原料的筛选到配比的掌握，都存在着根本性的问题。这不是他一个人，短时间内能够改变的。
“难道……真的没有办法了吗？”他看着那尊趴窝的红夷大炮，心中充满了不甘。
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，一个意外的消息，却从北方，传入了他的耳中。
“抚台大人！大喜事！”他麾下的一名参将，兴冲冲地跑了进来，“我们派往辽东，与关宁军互通声气的探子回来了！他们……他们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！”
“何事如此惊慌？”
“宁远卫！是宁远卫的那个李睿！”参将的脸上，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，“听说，此人发明了一种全新的火药，威力巨大！前些日子，他麾下的部队，在城外与一股‘鞑虏斥候’遭遇，仅凭火器，就将近百名敌寇，打得人仰马翻，最终尽数全歼！”
“什么？！”孙元化猛地站起身，“火器？全歼近百鞑虏斥候？你确定是火器？”
在他看来，大明现有的火器，无论是火铳还是虎蹲炮，在面对高速机动的骑兵时，都显得笨拙而低效。能取得如此战果，简直是天方夜谭！
“千真万确！”参将肯定地说道，“据说，当时战场上，声如惊雷，火光冲天！那些鞑虏，根本没冲到近前，就被打蒙了！事后，我们的人还偷偷去战场看过，地上全是碗口大的深坑，像是被天雷劈过一样！”
“天雷……”孙元化喃喃自语，他的心脏，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。
他知道，那绝不是什么天雷！
那是一种威力远超他想象的、全新的火药，甚至是……全新的火炮，所造成的！
一个念头，不可遏制地，在他的心中疯狂滋生。
他必须去看看！
他必须亲眼去看一看，那个叫李睿的年轻人，手里究竟掌握着何等神鬼莫测的技术！
如果……如果那种技术是真的，那他登莱的困局，乃至整个大明的边防，都将迎来转机！
这个念头，是如此的强烈，以至于让他这个一向稳重的巡抚，都有些坐不住了。
他当即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——亲自前往宁远！
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，他没有大张旗鼓，而是以“巡视海防，慰问关宁将士”的名义，带上了一支精干的卫队，以及那几个他最为倚重的西洋炮术顾问，轻车简从，直奔辽东。
……
（时间线回到现在）
于是，便有了屯田所门前的那一幕。
当孙元化，这位心中充满了无数疑问和期盼的“火器大神”，终于亲眼看到那尊造型奇特、充满了力量与美感的“赤龙”后膛炮时，他之前所有的怀疑，都在一瞬间，烟消云散。
只剩下无尽的震撼！
他如同一个最虔诚的信徒，看到了心中的“圣物”。他伸出手，小心翼翼地，抚摸着那冰冷而又光滑的炮身，从炮口，一直摸到那结构复杂的炮闩。
“后膛装填……这……这竟然是后膛装填！”他喃喃自语，声音都在颤抖，“如此精巧的闭锁结构，是如何保证其气密性的？还有这炮管，如此修长，其材质……其材质的韧性与强度，远超我所见过的任何红夷大炮！” <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