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玄景的目光,终于从那片被自己亲手抹去的、曾显化神霄雷府的苍穹之上,缓缓垂落。
他的视线,像两道清冷无波的寒泉,落在了依旧五体投地,趴在地上不敢动弹的无根生身上。
无根生这个人,确实是个怪胎。
一个彻头彻尾的,无法用常理揣度的怪胎。
张玄景见过太多生死关头的嘴脸。
有色厉内荏的,有宁死不屈的,有痛哭流涕的,也有沉默赴死的。
但像无根生这般,将“无耻”
二字演绎得如此行云流水,甚至透着子浑然天成的“道韵”
,他也是第一次见。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能屈能伸了。
这是将尊严、脸面、乃至人之为人的骨气,都视作可以随时抛弃的累赘。
只要能活下去,一切都可以舍弃。
这份心性,比他手底下那几个所谓的高手,要可怕一百倍。
一个连自己脸都不要的人,你还指望他会要什么?
他又有什么是豁不出去的?
张玄景心中念头百转,面上却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模样。
他没有开口。
杀,还是不杀?
杀了,固然是除了一个未来的大患。
全性这群臭虫,杀一个少一个,没人会为他们出头。
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,斩杀一个已经磕头求饶、自扇耳光、毫无反抗之意的丧家之犬……
传出去,龙虎山天师府以大欺小,恃强凌弱。
他张玄景,更是会落下一个气量狭隘,得理不饶人的名声。
虽然他并不在乎这些虚名,但师父张静清在乎,龙虎山在乎。
这不符合他此次下山的目的。
他要的是学习,同天下异人翘楚学习,而不是结下不死不休的梁子,更不是让龙虎山成为众矢之的。
无根生这一跪,这一磕,看似丢尽了脸面,实则却用自己的“不要脸”
,给他张玄景架起了一座道德的烘炉。
杀,是落了下乘。
不杀,又心有不甘。
好一个无根生。
好一个全性掌门。
周围的空气凝固了,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,连心跳声都似乎能被听见。
他们都在等待,等待这位少年天师的最终裁决。
迎鹤楼内外,死一寂静。
而就在这份令人窒息的寂静中,张玄景做出了一个谁也未曾料到的动作。
他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无根生一眼。
他只是缓缓地,抬起了头,望向那片依旧被无尽雷光与神祇虚影所笼罩的天空。
乌云翻滚,紫电如龙。
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的威严法相高悬于天际,虽只是炁的显化,其神威却真实不虚,压得在场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。
神霄玉清府的宏伟轮廓在云层中若隐若现,三省九司、三十六内院,无数雷部神将的身影层层叠叠,肃穆庄严。
九天雷公将军手持雷斧,八方云雷将军驾驭风暴,五方蛮雷使者目射神光,三十六名雷公分列各处,组成的,是一座足以令任何修行者肝胆俱裂的雷霆天庭!
这是正一雷法的至高境界之一。
请神。
不,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请神了。
这是直接将神霄雷府的一部分,以自身之炁为根基,强行在这方天地间“复刻”
了出来!
这是属于他的,雷霆的国度!
在场的所有人,包括那些成名已久的老前辈,比如陆松,比如左若童,他们看着天空中那煌煌神威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。
人力,有时而穷。
而这,已近乎神迹。
然而,缔造了这神迹的少年,却只是静静地仰望着自己的“杰作”
。
他的眼神,没有丝毫的崇敬与畏惧。
平静得,就像一个画师,在审视自己刚刚完成的一幅画。
然后。
他抬起了手。
那只白皙修长的手,骨节分明,宛如上好的羊脂美玉。
他只是那么随意地,对着那满天神佛,轻轻一挥。
动作很轻,很慢。
就拂去落在肩头的尘埃。
又厌倦了眼前的风景,随手拉上了窗帘。
风淡云轻。
不带烟火气。
然而,就是这轻描淡写的一挥。
天,变了。
那足以碾碎山川,震慑神魂的无尽雷鸣,戛然而止。
那普照世间,令人不敢直视的万丈电光,瞬间湮灭。
高居于九天之上的普化天尊法相,那双俯瞰众生的威严眼眸,最先开始溃散,化作最精纯的金色炁流,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,消弭于无形。
紧接着,是整个神霄玉清府的宏伟建筑,那些亭台楼阁,玉宇琼楼,如同海市蜃楼,开始变得透明,扭曲,然后一寸寸崩解,化作漫天光屑,飘散开来。
三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