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紫宸殿的烛影与北伐心
大宋开宝九年冬,汴梁城的雪下得比往年都要早。
鹅毛般的雪片从铅灰色的天空里簌簌落下,不到半个时辰,就把皇城根下的朱红宫墙染成了素白,连紫宸殿檐角那几只镇脊的铜兽,都裹上了一层薄薄的雪绒,活像被冻住了的巨兽,耷拉着脑袋瞅着底下往来的宫娥太监。
殿内却暖得很。
地龙烧得正旺,空气中飘着龙涎香的醇厚气味,混着案头鎏金铜炉里燃着的沉香,暖融融地裹在人身上。
赵光义穿着一身赭黄绣龙常服,正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,玄色的靴底踩在铺着的波斯地毯上,没出半点声响——可那股子压不住的焦躁,却像殿外的寒气似的,顺着门缝往殿里钻,连站在一旁的内侍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,把手里捧着的茶盏端得更稳了些。
他刚登基不过三个月。
太祖赵匡胤那事儿,到现在还像根刺似的扎在朝野上下每个人心里。
虽说对外只说是“太祖偶感风寒,猝然崩逝”
,可京城里私下传得沸沸扬扬的“烛影斧声”
,他不是没听见。
前些天去国子监视察,见着几个老儒凑在一块儿嘀咕,见了他过来就立马闭了嘴,那眼神里的探究和怀疑,跟针似的扎得他后背紧。
“陛下,赵相公到了。”
内侍尖细的嗓音打破了殿内的沉默,也把赵光义从杂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。
“让他进来。”
赵光义转过身,快步走回龙椅旁,伸手理了理衣襟上的龙纹,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沉稳些——可那微微蹙着的眉头,还是泄了气。
门帘被轻轻掀开,一股寒气裹着雪粒子钻了进来,紧接着,一个穿着藏青色宰相袍的身影走了进来。
赵普今年已近六十,头花白了大半,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,可走起路来依旧腰杆挺直,只是那双往日里总是透着精明的眼睛,此刻多了几分审慎。
他刚踏进门,就把沾了雪的官帽摘下来,递给身后跟着的小吏,又拍了拍袍角上的雪沫子,这才上前几步,躬身行礼:“臣赵普,叩见陛下。
陛下圣安。”
“起来吧。”
赵光义指了指旁边的紫檀木椅,“赐座。
李德全,给赵相公倒杯热茶,要刚煮好的祁门红茶。”
“谢陛下。”
赵普谢了恩,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上坐了半边屁股,双手放在膝盖上,腰杆依旧挺得笔直——他跟了太祖大半辈子,如今换了新帝,虽说赵光义当年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,可君臣有别,该守的规矩半点不能差。
李德全麻利地倒了杯茶,双手捧着递到赵普面前。
赵普接过茶盏,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,心里才稍稍松了些。
他低头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,眼角的余光却悄悄瞥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赵光义——这位新帝,比太祖性子急多了,也沉不住气多了。
果然,没等赵普把茶喝下去,赵光义就先开了口:“赵相公,朕今日叫你来,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。
如今朕登基也有些时日了,朝堂上虽说还算安稳,可朕总觉得,底下人看朕的眼神,不太对。”
他顿了顿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雕纹,“你也知道,太祖皇帝威望深重,当年陈桥兵变、黄袍加身,平定四方,那是实打实的功绩。
朕呢?朕虽说也跟着太祖南征北战,可终究没做出过什么能让天下人信服的大事。”
这话算是说到了赵普心坎里。
他放下茶盏,抬头看向赵光义,语气恭敬却不谄媚:“陛下言重了。
陛下当年随太祖皇帝平定李重进、征讨北汉,战功赫赫,朝中诸将哪个不敬佩?只是太祖皇帝刚崩,人心难免有个适应的过程,陛下不必过于焦虑。”
“焦虑?朕能不焦虑吗?”
赵光义猛地提高了声音,手指在扶手上重重一敲,“前些天吏部尚书张昭,在朝堂上跟朕奏事,话里话外都在提‘太祖旧制’,朕说要改一改江南漕运的规矩,他立马就说‘太祖当年定下的规矩,轻易动不得’——他这是把朕当什么了?当摆设吗?还有那些地方上的节度使,虽说都上表称臣了,可谁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?万一哪天有人借着‘烛影斧声’的由头起兵,朕该怎么办?”
赵普心里暗暗叹气。
他就知道赵光义会提这些。
太祖崩得突然,赵光义登基虽说是“金匮之盟”
为依据,可那“金匮之盟”
是当年杜太后定下的,太祖活着的时候没往外说,如今突然拿出来,难免让人觉得有猫腻。
更何况,赵光义登基后,先是把弟弟赵廷美封为开封尹,又把太祖的儿子赵德昭、赵德芳加官进爵,看似是顾念亲情,实则是怕人说他刻薄宗室——可越是这样,越显得他心里虚。
“陛下,张尚书此举,并非是不敬陛下,只是老臣心思,总想着遵循旧制以求安稳。”
赵普放缓了语气,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