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缕香气,仿佛有自己的生命。
它不似寻常花香那般直白热烈,而是如同一缕来自空山幽谷的清风,携着晨露的湿润与兰草的微馨,悄无声息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,继而,在心底投下一片广阔无垠的寂静。
水榭之内,原本的议论声、茶盏碰撞声、折扇开合声,都在这缕香气弥散的瞬间,倏然静止。
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,仿佛任何一丝浊气,都是对这片刻空灵的亵渎。
傅云山脸上的讥讽彻底凝固了,他那双总是带着审视与挑剔的浑浊眼眸,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。
他的鼻子不受控制地微微翕动,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那缕熟悉的、却又带着几分陌生的芬芳。
是“九畹兰芝”
!
这正是他记忆深处,他师父穷尽半生心血所追求的、那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宋代雅香的韵味!
清、幽、雅、远,四字真意,竟被这年轻女子分毫不差地呈现了出来!
不,甚至……
傅云山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这香气,比他记忆中的、比古籍中描述的,更多了一份灵动与鲜活。
如果说古方是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,那眼前的这缕香,便是在那山水之间,添上了一笔流淌的溪涧与啼鸣的飞鸟,让整幅画都活了过来。
“不可能……这绝对不可能!”
傅明哲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,他的脸色比纸还白,指着叶听晚,声音因为嫉妒和惊骇而变得尖利,“你从哪里弄来的建兰精油?我明明已经让所有供应商……”
他的话说到一半,便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戛然而止。
此言一出,等于不打自招。
原来之前传闻傅家垄断顶级香材,打压新兴品牌的消息,竟是真的!
一时间,周围看向傅明哲的眼神都变了,充满了鄙夷与不齿。
傅云山更是气得浑身抖,他猛地一拍桌子,怒喝道:“孽障!
谁让你做这种龌龊之事的!”
他一生自诩风骨,最重“香德”
,没想到自己的亲侄子,竟在背地里做出这等下作勾当,将他傅家的脸面都丢尽了!
叶听晚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那个跳梁小丑。
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傅云山,清澈的眼眸里没有胜利的喜悦,只有一片平静的问询。
“傅大师,”
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,“您觉得,晚辈这香,如何?”
傅云山的老脸涨成了猪肝色,他张了张嘴,却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想斥责,想挑剔,可那盘旋在鼻尖的完美香韵,却让他所有的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“哼,不过是侥幸寻得了几分形似,”
半晌,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,依旧嘴硬,“老夫不信,这世上真有人能仅凭半张残方,就复原出‘九畹兰芝’的魂,你定然是用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、顶级的兰花香料!”
这话,既是质问,也是给他自己找台阶下。
叶听晚闻言,终于笑了。
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,又似空谷里的兰花悄然绽放,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与自信。
“傅大师,您说对了一半,也说错了一半。”
她缓缓走到评判台中央,目光扫过全场,声音清晰而坚定。
“我确实没有用您所说的任何一种顶级兰花香料。”
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。
“什么?没有用兰花?那这兰香从何而来?”
“这不可能!
如此纯正清幽的兰香,若非极品建兰,根本无法调配出来!”
傅云山更是瞪大了眼睛,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:“你胡说!
若非兰花,何来兰韵?!”
“谁说无兰,便不能有兰韵?”
叶听晚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振聋聩的力量。
“真正的调香师,并非香料的搬运工,而是意境的创造者!”
她转过身,面对着所有人,目光灼灼,神采飞扬。
“我寻不到兰,便以茉莉之幽、玉兰之清、紫罗兰叶之水感,为这诗‘种’出了一片空谷幽兰!”
“我没有千年的沉水香,便以现代的分子蒸馏技术,萃取出最纯粹的沉香醇,赋予其风骨!”
“这,就是我的‘九畹兰芝’!
它遵循古法,却不拘泥于古法!
它敬畏传统,却更勇于新生!”
“傅大师,”
她最后将目光落回到早已面如死灰的傅云山脸上,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您总说,香道之魂在于‘德’与‘静’,可您是否想过,将香道束之高阁,使其与时代脱节,与大众远离,这本身,就是一种最大的‘无德’!”
“让非遗走进生活,让古老的香韵在现代的呼吸间获得新生,让山里的村妇能凭一双巧手养家糊口,让更多年轻人爱上我们自己的文化……这,才是我叶听晚所追求的道!”
一番话,掷地有声,在整个水榭中回荡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