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阳把戈壁滩烤得冒起青烟,张老板踩着龟裂的沙砾往前走,玄色对襟绸衫被汗浸出深色斑块。
他身后跟着七个精壮汉子,个个面无表情,帆布挎包里露出铁锨木柄,腰间别着的柴刀在夕阳下闪着冷光。
沙民们挖宝的土坑就在前方沙丘下,三个赤膊汉子正用羊角锄刨着黄沙。
见张老板带人过来,最年长的沙民拄着锄头站起来,羊皮袄下摆扫过脚边的陶片——那是今早刚从沙里翻出来的汉代瓦当。
"
张老板又来做客?"
老沙民声音像被砂纸磨过,手里的锄头却悄悄横到胸前。
张老板没接话,只从绸衫内袋掏出个油布包,哗地抖开,露出黄澄澄的马蹄金。
"
你们挖,我只要三成。
"
他用烟杆敲了敲金块,"
要么,"
烟杆指向汉子们腰间的刀,"
这些家伙替我挖。
"
风突然掀起沙砾,迷了人眼。
老沙民浑浊的眼睛里烧着怒火,身后两个年轻人已经握紧了锄头。
张老板的疤脸随从往前踏了半步,铁锨在沙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
彭老师蹲在探方边,手里还捏着半块刚出土的绳纹陶片。
矿业老板腆着肚子站在土坡上,鳄鱼皮带在夕阳下闪着油光:"
彭老师,这山里的宝贝真不少!
您看这土层下面,说不定还有更值钱的。
我们公司最近想在这一带搞个综合开,您要是有兴趣"
彭老师慢慢直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黄土。
他的帆布考古服袖口磨出了毛边,眼镜片上还沾着星点泥灰。
"
张老板,"
他声音不高,却像探铲敲在生土层上一样实在,"
您脚下这探方,是西周时期的居住遗址。
我们拿国家经费,挖的是老祖宗的生活痕迹,不是矿产资源。
"
老板脸上的笑僵了一下,从皮包里掏出的软中华停在半空:"
您看您这话说的,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嘛。
再说了,考古队不也得经费"
"
经费有财政拨款,"
彭老师打断他,目光扫过远处插着小红旗的探方网格,"
我们的工作证上写着呢:文物保护。
您的矿脉图我看不懂,也不想懂。
"
他转身走向编号t34的探方,留给老板一个沾满尘土的背影,"
要是现有矿产开采破坏遗址,我们会直接上报文物局。
"
山风卷着松涛掠过工地,老板手里的烟卷燃到了尽头,烫得他猛地甩手。
彭老师已经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用竹签剔开陶片周围的淤土,仿佛那碎陶片比金沙还要金贵。
矿场的铁皮棚被夕阳烤得烫,张老板捻着指缝里的沙砾,忽然笑出声来。
他身后的跟班小六子正往搪瓷缸里倒凉茶,听见动静手一抖,褐色的茶渍在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。
"
张哥,您笑啥?"
"
笑那群沙耗子,"
张老板把雪茄蒂摁灭在满是烟屁股的铁桶里,火星子在暮色里明灭,"
都说沙民不通情理,我看是没遇上懂行的。
"
他眯眼望向远处起伏的沙丘,风卷着沙粒撞在防风网上,出砂纸摩擦般的声响。
小六子挠挠头:"
沙民可凶得很,去年李老板的勘探队"
"
那是他蠢,"
张老板啐了口唾沫,从铁柜里翻出个油布包,倒出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和半块兽骨,"
黄沙下面埋着的好东西,除了他们谁挖得出来?"
他用沾着机油的手指敲了敲桌面,"
告诉老马头,明儿带两车罐头和柴油去黑风口,就说我老张想跟他们做笔干净买卖。
"
风突然大起来,卷起地上的枯叶撞在铁皮棚上噼啪作响。
张老板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,金属拉链在昏暗中划出冷光:"
记住,跟沙民打交道,得用他们看得懂的规矩。
"
他走到门口时停顿了一下,戈壁的风掀起他的衣角,露出腰间别着的老式左轮,"
告诉他们,我用这个做担保。
"
张老板脸上的横肉跳了跳,端着茶杯的手在桌沿重重磕了下。
青瓷杯盖碰撞出脆响,他却像没听见似的,只拿眼风扫过对面始终沉默的彭老师,以及他身旁那个抱着胳膊、一脸桀骜的沙民。
烟蒂在满是茶渍的烟灰缸里捻了第三圈时,彭老师终于站起身,沙民紧随其后,两人连句告辞都欠奉,径直往门口走。
"
砰"
的一声门响,张老板猛地将茶杯掼在桌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