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中不知怎的,仿佛忽然记起洛陵东城还有这么一个石宗方。
前后派来的人,或是工部的、或是礼部的,甚至还有从京城直奔而来的中使,口风虽各不相同,但落到最后,都是一个意思——请他入朝为官,或掌国子监算学,或入翰林院编撰,或任工部参议。
他一概不理。
世上做官的术士多了去了,可肯真心钻研算道、愿意耗尽一生去为数字求个准、为天地求个衡的,能有几个?
他自问,自己若一头扎进那官场的规矩与文书之中,必然再无今日的清净与专心。
到那时,不消三年,他手上的竹筹会落灰,他案上的陶盘会生尘,而他自己,也会被那些虚礼与俗事磨成一个空有名头的官员。
这种日子,他想都不愿去想。
于是,哪怕是工部尚书亲笔写信,他也不过淡淡一笑,连拆都不拆就让人原封送回。
想到这些,石宗方心中那股不耐越发明显,额角隐隐有青筋微突。
他并没有立刻起身去应门,而是将手中的竹筹在陶盘边缘轻轻一敲,像是给自己下了个结论——这次,也和前几次一样,不必理会。
他正要继续低头写数字,脚步声却从屋后传来。
是妻子。
她穿着一身旧青衫,神色平淡,却有一种常年相处才养出来的洞察力——一看他这神情,便知道门外的是外客,而且极可能是他不愿见的那类人。
“相公,”她走到门槛外,朝他看了一眼,轻声道,“我去应门吧?”
石宗方没抬头,只是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应了。
妻子绕过院廊,推开了前院的木门。
一阵新鲜的晨雾伴着马的气息涌了进来,站在门外的小厮福来拱着手,正恭恭敬敬地行礼。
“夫人安好,鄙人是许府差来的,特来给石先生送信。”
妻子一听“许府”,眉心微微动了动。
许居正的名头,她自然是知道的,那是朝中位极人臣、名声极重的人物。
只是,这样的人家派人来找自家相公,十有八九还是为了做官。
想到这里,她已经有了几分防备,语气却依旧温和:
“小哥,实不相瞒,我家相公向来不问世事,也无做官的打算。你这封信,怕是白跑一趟了。”
院中,石宗方听到这一句,心中暗暗一声赞叹——还是自己娘子懂他,省得自己亲口回绝。
然而,门外的福来却连忙摇头,神情颇为郑重:“夫人误会了,这次不是请石先生做官。”
妻子微微一怔,面色依旧淡淡:“那又是何事?”
“这几日,陛下下旨,打算改动科举之制,新增五门之学,其中有一门《术算纲要》。”
福来说着,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封用红封绫带缚住的信。
“我家老爷说,这书虽是陛下亲自编定,但术算一道精深复杂,非一人之力可尽,特想请石先生过目勘误,以正其法。”
妻子听罢,眉头微蹙,下意识回头看向屋内。
果不其然,案前的石宗方已经抬起了眼,眼神中那股不耐,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加深了几分。
他最厌旁人打断自己的推算,其次厌的,就是别人拿着所谓的“新编”来考教他——尤其还是官家出的书。
他心里冷笑了一声:改科举?把术算纳入科考?这听起来不过又是一次花样翻新的政令而已。
再说了,什么“勘误”?他连看都没看过,别人就先来求他改正,这不是耽误他工夫吗?
他不想听妻子和来人继续说下去,便直接抬手朝妻子摆了摆,做了个送客的手势。
妻子心领神会,转过头对福来说:
“小哥,我家相公如今正忙着研算,不便分心。这件事,恕我们不能答应。你还是请回吧。”
福来还待再劝,目光却与屋内那双冷淡而锐利的眼睛对上——石宗方没有说话,也没有起身,但那一瞬间的神情,分明已经在告诉他:多说无益,速速离开。
院门口的空气,似乎也因为这一瞬的沉默而凝滞了片刻。
福来只好抱拳,压低声音道:“既如此,在下不便多扰,告辞。”
福来在门口站了片刻,见屋内那位石先生连正眼都不愿给他一个,心中虽有一肚子话想说,却也明白——这等脾性的人,越是多言,只会越招人厌。
何况许大人早就叮嘱过他,务必以诚相待,若不能请得石宗方,也切莫生出半点口舌之争。
于是,他深吸一口气,将那封红封绫带束好的信,轻轻放在门槛之内,向着屋里作了一个标准的拱手礼,沉声道:
“不过,石先生,信我放在这里。是否过目,全凭先生之意。”
话音落下,他转身跨出院门,牵马而行。马蹄敲击青石巷面的声音渐渐远去,直到被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