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渊那双纯净的、盛满不解的眼睛,像一面镜子,照得鹿灵无所遁形。她张了张嘴,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、带着颤音的叹息。
阳光透过窗纸,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,空气中开始弥漫起灶间煎煮汤药的苦涩香气。
鹿灵的目光变得有些空洞,她似乎陷入了更深的、不愿触碰的回忆里,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:“……成婚,是我应的。他当时……高兴得像个孩子,抱着我转圈,对着天地发誓,说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娶我,绝不让我受半点委屈。”
“然后……他就去了码头,跟那些苦力一起扛大包。”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,捏紧了被角,“一天下来,肩膀磨得又红又肿,浑身像是散了架,夜里疼得睡不着,却还对着我笑,说‘灵儿,等我攒够了钱,给你扯最红的盖头’。”
“我跟他说,我不在乎那些,有没有仪式都不要紧,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好。”鹿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当时的心疼,“可他……他不肯。他说‘我在乎!我张思齐的女人,绝不能比别人差!我不能再让你跟着我吃苦了!’他说得那么认真,那么坚决……”
她顿了顿,呼吸微微急促了一些,仿佛接下来要说的部分让她极为难受。
“后来……有一次扛包,他被沉重的麻袋压伤了腰,疼得直不起身。我扶他去医馆,郎中开了方子,可我们连最便宜的一副药钱都凑不出。”她的眼神黯淡下去,“他疼得脸色发白,冷汗直冒,却还咬着牙跟我说‘没事,灵儿,我挺一挺就过去了’……就在那时……”
鹿灵的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种命运弄人的恍惚:“医馆外急匆匆进来一个穿着体面的仆役,满头大汗,拉着郎中急问有没有上好的鹿血,说他家老夫人旧疾突发,急需入药引子,愿意出重金求购,还当场亮出了府上的名帖和沉甸甸的钱袋……”
她抬起眼,看向鹿渊,眼中充满了苦涩和一种被命运推着走的无力感:“那仆役报出的府邸,是当时我们想都不敢想的显赫门第……那钱袋里的银子……”
“所以……你就……”鹿渊的声音发颤,他好像明白了,又好像更不明白了。
“所以,我记下了那个地址。”鹿灵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却透着一股凉意,“等他睡下后……我去了。换回了钱,治好了他的伤,还剩了许多。”
“他醒来后,看到那些钱和药,先是震惊,然后……是狂喜。”鹿灵的眼神空洞,“他追问我钱是哪里来的,我……我只说是一位故人相助。他没有再深究,只是抱着我,一遍遍地说‘灵儿,你是我的福星!我们就要过上好日子了!’”
“可是好日子……好像永远都差一点。”她的语调渐渐染上悲凉,“他的伤好了,却不再去码头了。他说那种卖力气的活计终究没有出息,他说他读了那么多书,不该埋没于此。他开始整天唉声叹气,痛恨自己怀才不遇,痛恨这世道不公,说他空有抱负却无门路,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,让我跟着他受穷……”
“他时常对着那些剩下来的银子发呆,眼神热切又痛苦,喃喃自语‘若是能再多些……再多些,就能去打点,就能去结交贵人……’他变得焦躁易怒,又时常在我面前流露出极度的脆弱和自责,说都是他没用,连累了我……”
鹿灵闭上了眼睛,仿佛不忍再看那段记忆:“我看他那样痛苦,心里……比刀割还难受。我想起那次换来的钱能解决那么大的难题……我想起他说我是他的福星……我就……我又去了几次。”
“每一次换回钱,他都会欣喜若狂,对我百般体贴,发誓将来飞黄腾达定让我享尽荣华。可那些钱,就像扔进水里的石子,很快就不见了踪影。他总是说‘就差一点’、‘这次一定成’、‘灵儿,再帮我一次’……”
“后来……后来捐官的途径真的出现了,但需要一大笔钱,一笔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巨款。”鹿灵的声音彻底失去了力气,只剩下麻木,“他跪在我面前,抱着我的腿哭,说他这辈子就这一次机会了,错过了就永无出头之日,他说他不想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,他说他想要堂堂正正地给我挣个诰命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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