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来暑往,时光流转,转眼已是后周广顺三年的正月。去岁秋冬,鹿鸣带回的消息,一次比一次更让人心头发热。新天子郭威坐稳江山后,颁布的政令愈发清晰有力,尤其是那《罢营田务敕》,如同春风,终于吹进了青溪村这偏远的山坳。
“……说是朝廷下了恩旨,既往不咎,鼓励所有无籍之民主动到官府登记,编入州县户籍。!”鹿鸣说得口干舌燥,眼睛却亮得惊人,“只要登记在册,就能分到田土垦种,赐永业田!”
希望,如同冻土下的草籽,在村民们心中悄然萌发。最终,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老村长林茂。
林茂这些日子显得格外沉默,常常一个人蹲在屋檐下,望着远处覆雪的山峦,半晌都不动一下,手里无意识地搓弄着两颗磨得油光发亮的山核桃。石生家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安盈,已经能跌跌撞撞地满院子跑了,小嘴叭叭地,除了爹娘,叫得最清晰的就是“未晞姨”和“太公”。看着这充满生机的小生命,林茂更觉肩头沉重——得给孩子们挣个真正有奔头的未来。
他比谁都清楚,一直躲在山里,看似安稳,实则是无根之萍。他想起赵闲庭科举的志向,想起村里日益紧迫的嫁娶和生计……最终,他重重地将核桃攥在手心,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决断。
“躲了这么多年,也该到头了。”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力量,“开春化了冻,咱们全村,就去县衙登记!”
正月刚过,积雪初融,林茂便让赵闲庭执笔,仔细列出了村里现存的所有四十二户、一百八十七口人。随后,他亲自带着赵闲庭、鹿鸣,以及两个办事稳重的后生,背着一小袋村里凑出的皮毛山货作为觐见之礼,第一次正式前往渑池县衙。
过程比想象中顺利。渑池县户房的书吏接待了他们,验看了赵闲庭誊写清晰的丁口清单,又详细询问了村落由来、垦种情况。听闻是盘踞在县西崤山余脉中的流民聚落,书吏倒也见怪不怪,如今朝廷正大力招抚流亡、增补户籍,这也是他的政绩。
“尔等情状,准予录入新籍。”书吏提笔蘸墨,“村名仍可用‘青溪村’。” 他摊开县境图,沉吟片刻,指向县城西北方向一片区域:“这一片,靠近黄河支流,有些坡地荒滩,可按丁口给你们划拨,每丁先分二十亩,自行开垦。三年后勘验,再定赋税。”
这条件听起来不错,却也在意料之中,都是些需要耗费大力气才能变成熟地的荒土。
然而,那书吏说完,却面露几分迟疑,手指在图上另一处点了点,欲言又止。林茂人老成精,立刻拱手道:“大人若有指点,老朽感激不尽。”
书吏压低了声音:“倒是另有一处……在县东头,离官道稍远些,有个庄子,叫‘小槐店’。本是前朝一个下县尉的田庄,地方不错,临着溪水,有现成的熟田将近百亩,房舍也还完好二十来间……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,“那边以前闹过一阵兵灾,一伙溃兵经过……唉,没留活口。后来也有几户流民不信邪,搬过去住了,没住多久都嚷嚷着夜里不安宁,有……有怨鬼哭嚎,吓得都跑了。地是好地,就是……邪性。县里也不好强逼人去,一直荒着。你们若是不怕,倒是可以去那里安顿,地契房契都是现成的,比开荒强得多。”
林茂心头一跳。战乱方歇,哪片土地下没埋过枯骨?他谢过书吏,决定亲自去看看。
他带着人先去了县西北那片荒地。只见一片萧索,荆棘丛生,乱石遍布,土地贫瘠,开垦起来绝非易事,非三五载苦功难以温饱。
接着,他们又绕道去了县东的“小槐店”。一踏入那片地界,林茂心里便是一叹。只见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而过,两岸土地平坦肥沃,虽然荒草长了半人高,但拨开草根,下面便是乌黑的沃土!远处散落着二十几间土坯瓦房,虽然有些破损,但主体结构完好,稍加修葺便能住人。田埂、水渠的痕迹都还在,分明是个极好的熟庄子!
若非书吏那番话,这里简直是流民梦寐以求的安家之所。一阵冷风吹过,荒草簌簌作响,几间破败的房屋门窗歪斜,仿佛真有股说不出的阴冷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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