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了正月,年节的最后一点余味儿也被山风吹散了。青溪村露出了它原本忙碌而质朴的面目。时节流转,白未晞在这小村中,竟也快度过一年光景。
积雪消融殆尽,露出湿润的土地。男人们忙着整修农具,检查田埂,斧头砍削木头的声响和着溪水潺潺。妇人们清理着房前屋后的菜畦,播下耐寒的菜种,或是晾晒冬日里纺好的麻线。孩子们也被送进了村塾,赵闲庭的学堂里又响起了参差不齐却充满生机的读书声。
就在这片忙碌中,一个喜讯传来——柳月娘有身子了!
最先察觉的是她自己。持续的倦怠和反胃让她心下疑惑,踌躇了几日,还是去寻了村里的郎中张仲远。张仲远须发开始灰白,举止间带着一种与山野郎中所不同的、沉淀过的从容。他仔细为月娘号了脉,指下的感觉圆滑如珠,流利有力。他沉吟片刻,并非思索病症,而是在品味这清晰无比的喜脉,与他过去在宫中时,为那些贵人妃嫔所诊之脉象并无二致,只是在这山野间,更显纯粹有力。
“错不了,是喜脉!”张仲远抚须微笑,语气肯定,“胎气很足,石生小子有福了。”
当时在张仲远那瞧病的还有几人,于是消息很快传开。石生得知时,正在溪边磨斧头,愣了好一会儿,随即咧开嘴傻笑了半天,连斧头都忘了拿,跌跌撞撞就往家跑。村民们纷纷道贺,真心为这对夫妻感到高兴。
白未晞当时正在院中整理晒干的药材。近一年的村落生活,每日听着人语炊烟,看着四季更迭,她虽依旧沉默寡言,但那份最初的、近乎停滞的懵懂已渐渐褪去。少了些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感,多了几分融入日常的流畅。听到月娘带着羞涩和喜悦亲口告诉她时,她分拣柴胡的动作顿了顿,随即自然地将手中的药材归入筐中。
她缓缓直起身,深黑的目光落在月娘依旧平坦的小腹上。那目光里没有常人的惊喜或祝福,而是一种极致的、纯粹的好奇与专注,仿佛在观察一滴露水如何在叶片上凝聚,或是一只蜘蛛如何编织它的网。
她似乎在“倾听”和“感知”。在她那片死寂冰冷的世界里,柳月娘体内那团新生的、微弱却蓬勃的生命力,像黑暗中突然点亮的一盏小小烛火,温暖、炽热,带着一种与她自身存在截然相反的、几乎令她困惑的活跃频率。这种强烈的“生”的气息,对她这具僵死的躯壳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吸引,一种源于生命最本源的、近乎法则层面的牵引。
她甚至不自觉地微微偏过头,鼻尖几不可察地轻动了一下,仿佛试图捕捉那无法被常人嗅到的、生命萌芽的细微气息。
她沉默了片刻。然后,极其缓慢地,伸出了一根手指。她的指尖苍白冰冷,在空中迟疑了一下,最终极轻极轻地、隔着厚厚的冬衣,点在了月娘的小腹位置。
没有温度,没有力道,更像是一种严谨的确认,一次沉默的测量。她在用自己的方式,去触碰和理解那个正在生长的“奇迹”。
片刻后,她收回手,抬起头,看向月娘的眼睛。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,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一丝,泛起极细微的、类似于“理解”了的涟漪。她非常认真地看着月娘,然后用一种近乎陈述自然规律的平静语气,清晰地说道:
“很好。”
只有两个字。没有恭喜,没有祝福那些人世间的客套。而是直接指向了生命本身存在的状态,这个新生命的孕育和存在,是一件符合某种古老自然法则的、“很好”的事。
柳月娘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,脸颊微红,轻轻抚了抚小腹:“才一个多月,张老说好着呢,还什么都看不出来呢。”
白未晞安静地点了点头,表示理解。她如今已能更准确地捕捉和理解这些人类的情感与身体语言。她沉吟了片刻,像是在脑中检索着什么,然后开口,声音依旧清淡,却比初来时连贯平稳了许多:“需要安静和好的食物。”
她不再只是沉默地给予,而是尝试着提出基于观察的建议。
接着,她像是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