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,下意识地从蒲团上弹了起来,站直身体,对着这位同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长辈,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:“田师爷好!”
田晋中上下打量了他一下,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里,神色有些复杂。
有看到故人之后,血脉得以延续的欣慰。
有对这孩子颠沛流离半生的疼惜。
也有一丝,因触及到那段尘封往事而泛起的、淡淡的伤感。
最终,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声温和的应答:
“唉,好孩子!”
随即,他目光转向茶盘旁静坐的张云渊,脸上那份复杂瞬间变成了理所当然的熟稔与亲切,很自然地对张楚岚补充介绍道:
“这位是你云渊小师爷,也是你爷爷的师弟。
快叫人。”
“小师爷”这三个字,像三道天雷,带着滚滚业火,再次精准地、毫无偏差地劈在了张楚岚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灵上。
轰!
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劈成了焦炭。
他张着嘴,眼睛瞪得像铜铃,呆呆地看着田晋中那副“这有什么问题吗”的理所当然的表情。
最后一点侥幸心理,也彻底灰飞烟灭。
他感觉自己又要石化裂开了。
从里到外,从灵魂到肉体,寸寸龟裂,化为齑粉,随风飘散。
张之维没有理会这个已经濒临崩溃的便宜孙子。
他缓步走到主位坐下,那看似随意的动作,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。
他示意田晋中也坐下,然后目光才温和地看向依旧处于呆滞状态的张楚岚,声音沉稳而有力,如同洪钟大吕,敲在张楚岚的心上:
“楚岚,这次罗天大醮,是我特意为你举办的。”
张楚岚猛地抬头,看向老天师。
那双总是半开半阖,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兴趣的眸子,此刻正温和地注视着他。
那眼神,深邃,慈祥,带着一种足以抚平一切伤痛的力量。
“你从小颠沛流离,隐姓埋名,吃了很多苦,受了很多委屈,身边连个能依靠的亲人都没有。”
张之维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,“这些,师爷都知道。
从今往后,不一样了。
我们就是你的亲人,这龙虎山,就是你的家。
往后在外面,若是谁再敢欺负你,你就报我张之维的名字。”
这番话,说得平实,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。
却重如千钧。
每一个字,都像一柄温暖的重锤,狠狠砸在张楚岚心中最柔软、也最脆弱的那个地方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暖流,如同决堤的洪水,猛地冲上张楚岚的心头。
冲得他鼻子发酸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十几年了。
从爷爷去世的那天起,他就像一棵无根的浮萍,在人世间随波逐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