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路连穿晋军十余部,及至李存勖后背猛攻,正面战场本已据上风的晋军当即大丧,后撤回援。
秦王麾下实在士气爆表,晋军实难抵挡,便一面撤退,一面不时回头大战,双方便在炭山陉口前一日十战,起先几战还各有胜负,及至最后,梁军无不大破晋军,势不可挡。
晋军只好退入炭山隘口,依托地利阻截。
整个炭山山脉的几道陉口前乱成一团,党项话、鞑靼话、漠北话、汉话、战马嘶鸣之声、甲胄兵刃相互撞击之声、喝骂声、欢呼声、拼死搏杀声、秦王万岁之沸腾声,全部都相互交织在了一起。
一整日都在大战,抢攻陉口、杀穿进入、又被逼回、复又杀入……双方死伤枕藉无数,却根本没有人去统计,无数伤兵被人抬回战场后方,又齐齐向前涌去,及至最后,双方已不再骑战,而是全部转为步战,只为在狭窄的隘口将对方再推一丈,夺得优势高地或险要之处构筑防线。
晋军有援军接应,兵力与体力一时占据优势,自然是要在这炭山陉口拼死耗尽梁军元气,让之无力在己方弃守炭山后继续追击。
但梁军一方有李茂贞、朱友文、王彦章,甚至还有萧砚,四人齐齐破阵,晋军又如何能压得住,不过只是拼着兵力消耗而已。
及至最后,王彦章、元行钦干脆弃了甲胄,赤膊与晋军拼杀,而晋军之夏鲁奇与丧父的史匡懿、刘知远等亦是轻衣陷阵,血流成河。
战至半夜,晋军勉强倚仗隘口与峡谷高处的优势占据了半边峡谷,堵住了梁军。
而梁军终究力竭,萧砚一面让人收拢伤兵与阵亡将士,暂时停止攻势,一面严令述里朵迅速调集粮秣等后续援军向炭山赶,言天明前大军必须饱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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炭山在黎明前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喧嚣。
风卷着血腥气和草屑,从东面幽深的峡谷里挤出来,发出呜咽般的哨音。
李存勖勒马在距离隘口数百步外一处稍高的土坡上,头盔下的脸被连日苦战的风霜刻得愈发疲倦,眼窝深陷,俱是血丝,哪里还有半分亚子意气,比之三日前的柳河畔,看起来更似苍老了十余岁。
他扫过身前,峡谷两侧的山崖上架满了强弓硬弩,但那里反而是死伤最惨重的地方,李茂贞、朱友文二人突袭的地方就在彼处,血腥味重的不得了,让人闻之欲呕。
而西侧陉口前,是经历过柳河突围、一路被梁军轮番撕咬,又一日十余战残存下来的晋军,他们疲惫不堪,甲胄残破,战马口鼻无不喷着带血沫的白气,甚为不堪。
更远处,则是稀稀拉拉、早已不成建制的漠北军,与叫苦不迭的阴山仆从军,晋国末路,正如此般,活灵活现的展现在他眼前。
李存勖沉默着,不发一言。
他并不后悔自己亲征出塞,更不认为此战的战略意图是错误的。
而盟友奇蠢,客军被围,阴山反复……种种如是,成一条极为清晰的脉络,萧砚之部署、手笔、远见,他当下又何尝没有想明白
但成王败寇,自古皆然,事已至此,晋王是他,主帅是他,决策者亦是他。李存勖又能说什么呢又能怪谁呢
当年高梁河一败,败在他自大欺人,败在他轻视漠北,若礼待彼时的韩延徽,或许结果不会那般难堪。
故李存勖吸取教训,虚心纳谏,重视麾下,不再自专其事,甚至可以为了大局容忍阴山反复,容忍耶律剌葛这个蠢货使大局糜烂,容忍疑点重重的“李存仁”,容忍镜心魔与其人所谓的兵神……李存勖虽不专谋武功,但怎能看不出那一抹至圣乾坤功怎可能不记得父王腿疾前的神武
可还是败了,败的比当年高梁河一战还惨,败光了晋国精锐,败光了张承业与卢质拼命筹措起来的辎重,更败得如此境地。
既生李,又何生萧于此世
难道上苍也不认为我李存勖是那可以终结乱世的英雄吗
李存勖仰天看着草原上的星空,一望无际,繁星无数,而能有月华之光的,果然从古至今也只有一弯明月而已。
他便如此望着西面月亮西沉之处,出神良久。
而李嗣源勒马立在李存勖后方远处,冷眼旁观着其人如此姿态,终究是亦无一言,时值此境,所谓遗命与否,已经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东西了,晋国若亡,他只怕是亦上天无路,下地无门。
甚至智如他李嗣源,又何尝不知这一场绵延千里乃至动摇晋国根基的战事,有一大半原因就出在他身上
萧砚手握遗命和李存忍,却一直隐而不发,逼着他李嗣源狗急跳墙,一门心思要来草原寻找出路,便引起后续一切败事。现在思来,比之当初在赵地就曝出他李嗣源,萧砚此招,才真是堂堂阳谋,李嗣源就算是现在想来,甚至都无可解之处。
但这又如何
没有我李嗣源,晋国就不会亡吗
没有我李嗣源,你李存勖就胜得了萧砚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