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画纸的小妹的模样。那些怎么也画不完的画作,似乎就在眼前晃动。
但下一刻,画面陡然碎裂,取而代之的,是她身着岐王袍服,眉宇间再无稚气,只剩下威严与疏离。还有她失望却又无比沉重的声音:“王兄,停下来吧……”
截然不同的景象在他脑中撕扯,巨大的矛盾啃噬着神经。他猛地抓起冰冷的酒壶,仰头灌下一大口。辛辣与苦涩在口中炸开,他却如同饮下白水,脸上依旧毫无波澜,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。
“岐王近来似乎颇好杯中物。”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自帐外传来,打断了死寂。假李捧着一壶酒,在随从的簇拥下走近毡帐。人未至,声先达:“只是独酌未免无趣。你我也算是患难与共,这除夕前夜,可否同饮一杯”
假李身后的随从并未跟进来,而他本人也只是斜倚在帐边的阴影里,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茂贞那仿佛石雕般毫无表情的面容。
李茂贞置若罔闻,只是扫了他一眼,不悲不喜道:“有话就说,少绕弯子。”
假李不以为意,踱步上前,靴子踩在毡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。他在李茂贞身前不远处站定,语气仿佛闲谈。
“这塞外的风,总是带着股铁锈味儿,吹久了,骨头缝都跟着疼。”假李微微叹了口气,像是感同身受,“不像岐地的风,我虽只在凤翔待了半年,却也深觉彼处四季分明,春日里,连宫墙边的垂柳都格外婀娜。”
他稍稍停顿,观察着李茂贞的反应,然后又随意寻了一处坐下,继续出声:“听说那萧砚……哦,现在当称秦王了。听说这位秦王平地岐蜀后,号令昔日岐国旧部,竟也如臂使指,顺畅得很。到底是手段了得啊……”
“只是。”说到此处,假李话锋自然一转,“苦了李兄那位胞妹了。天下人都说,若非她当日深明大义,以女帝之身,亲奉岐王印玺舆图,又岂能换得秦王善待李兄的宗庙血脉,保全上下性命”
他言语平淡,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。李茂贞握着酒壶的手指却是猛地收紧,骨节泛出青白。
假李身形向前倾斜了些许,声音更低,带着感慨:“说到底,她是李兄亲妹妹。为了保住李兄与她的亲族,为了那些旧人,她把自己……和岐国,都当了筹码。”他微微摇头,目光尤为可惜。
“够了。”李茂贞沉脸呵斥,壶中酒水剧烈一晃。
假李恍若未闻,语速反而更清晰紧迫:“李兄就真能安坐于此,看着你当年亲手打下的基业,成了他人稳固江山的基石看着你唯一的至亲胞妹,在那个位置上周旋应酬,替此人怀胎生子,只为维系这用岐国换来的、脆弱的可笑未来”
李茂贞猛地抬头,眼中寒意森然,死死盯住假李,一言不发。
假李迎着他的目光,竟然不惧,只是似笑非笑:“这杯中之物……真能浇熄你岐王李茂贞骨子里的那股傲气吗”
空气骤然凝固。
一声沉闷得如同巨石坠入深渊的喉音,从李茂贞紧咬的齿缝间挤出。他原本孤寂而坐的身躯瞬间动了。
快!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,帐内仿佛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。
帐外,跟随假李带来的数名随从脸色剧变。他们只觉眼前一,一道凌厉无匹的杀气已隔帐透出。几人本能地手按刀柄,肌肉绷紧,几乎就要冲入帐内。
下一瞬,一只冰冷如铁铸般的大手已如毒蛇出洞,毫无征兆地扼住了假李的咽喉,进而随之将其整个人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帐壁上。
撞击的闷响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,震得炭火都猛地一暗。假李的脸瞬间因窒息而涨红发紫,眼球暴凸,喉咙里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徒劳的挣扎声,双手本能地去抓挠颈间那只纹丝不动、如同铁箍般的手臂。
帐外的随从们清晰地听到了这声闷响和假李挣扎的异响,为首的随从脸色沉重,一只手已将刀抽出半寸,脚步前踏,眼看就要破帘而入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毡帘缝隙间,一双毫无情感的双色异瞳倏地扫来。这道目光仿佛实质的寒刃,瞬间穿透了毡帘的阻隔,钉在为首随从的身上。
其人如同被无形的冰水浇透,浑身一僵,抽刀的手停在半空,再不敢寸进。那眼神里蕴含的纯粹杀意和如看蝼蚁般的绝对威压,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洪荒巨兽凝视,这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。
而李茂贞的脸近在咫尺,那双异瞳回转,锁定在假李濒死的脸上,里面没有狂暴的怒火,只有一种纯粹的、森然的杀意。李茂贞的气息甚至没有变得粗重,只是胸膛微微起伏。
帐内死寂,只有假李濒死的挣扎和炭火微弱的噼啪声。
“再多言一字……”李茂贞的声音低沉得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,“本王即刻拧下你的狗头祭旗。”
时间仿佛凝固。几息之后,就在假李眼前发黑、意识即将涣散之际,那只扼住他生命的大手,却是毫无征兆地松开了,力道撤得干脆利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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