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冬腊月,鹅毛般的雪片自天穹中簌簌坠落,漫天铺展,将大地覆上一层冷白的轻纱。天地一片寂静,却掩不住杀伐的气息,积雪之下仍暗藏浓烈的腥铁味,彷佛血水尚未凝固。
大魏立国两百一十二载,自太祖定都长安以来,疆域辽阔,沃野千里。四方虎视耽耽,觊觎不已。所幸历代君主尚能任贤使能,建有名震八荒的「兰阳军」。此军镇守雁门关,数十年来刀锋不败,蛮族铁骑屡次犯境,却皆折戟沉沙,无人能越。
然而今岁,往日守护国土的坚盾却成了最锋利的矛锋。叛军由内乱勾连,直逼京畿,长安已破,铁蹄踏碎宫城,战火焚烧至帝阙之前。
青龙门城楼之上,两名衣着华贵的女子被粗暴推至女墙边缘。她们背後是雪风,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血海。城下白骨堆积,那是兰阳军将士妻孥的尸首。为逼降将领,叛军冷血无情,将妇孺一个个推下高墙,如今仅馀两人。
最尊贵的俘虏,大帅与副帅的正室。
「反贼谢宏,再逼近一步,休怪我等手下无眼,误伤了王妃与世子妃!」敌将高声喝斥。
楼下雪地之中,领军的大帅巍然不动,手握长戟,宛如岳立。
听得这番威胁,他却未曾抬头一望。他的妻子正立於风雪之巅,那个与他结缡二十馀载丶为他诞育嫡长子长女的女子。
可在血与火的荒凉战场里,他竟发觉自己已模糊了她的眉眼。多少次征战,他心中记挂的不是妻子的温婉,而是即将到来的泼天富贵。
谢家已反,成王败寇,断然不可能因为夫妻情份,断送前程。
他心底浮上一抹酸涩,也许这便是将门夫妻的宿命。
城下铁骑如山,军士屏息,无人因威胁而动摇。将帅不令,军阵如铁桶,将城池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。
城头,年长的女子神色冷肃。她虽近五旬,却依旧雍容华贵,气势逼人。她正是淮王妃,谢大帅的发妻,世子的母亲。她凤眸一扫,便自带威压,宛若凌霜之牡丹,纵风雪摧折,仍盛放绝艳。
「谢家男儿,从不低首。」她冷冷开口,语声铿然,却只对身旁年轻女子说。
她身边的儿媳明锦,眉眼尚存稚嫩,却强行梳着华贵的妇人发髻,头上珠翠环环生光,显得金尊玉贵。然而这副盛装,并未掩去她眼底的慌乱,反倒更像偷穿大人衣衫的小姑娘。她那双灵动的杏眼不断往下方搜寻,试图在密密麻麻的铁甲之中找出熟悉的身影。可目光再焦灼,也无法锁定那唯一的倚靠。
明锦没有像往常一样听训,没有听进淮王妃的话,她很害怕,如今只想找到自己最倚仗的那个人,企图获得一点勇气。
淮王妃斜睨着她,语气严厉却含着隐忍的悲悯:「世子妃,莫失仪态。你是谢家媳妇,当持世子妃的风骨。」
淮王妃眼底泛着一丝不为人觉的怜惜。她曾嫌弃这个儿媳心性软弱,不及自己心中理想的候选。
可此刻,她忽然明白,自己何其嫉妒这个年轻女子,嫉妒她仍带着青春的鲜活,嫉妒她能与儿子情意渐深,更嫉妒她能拥有一个舍命护她的丈夫。这些,都是她不曾拥有过的。
若非奸人构陷,若非圣心疑忌,本应有的安宁早已近在眼前。待谢蕴平定边患归来,他们一家或许早能共坐堂前,享夫妻之乐。
如今一切,却尽数粉碎。
淮王妃眼底忽闪过点点莹光,她压低声音,语气坚定而缓慢:「阿锦,谢家人从不畏死……你切记,别失了风骨和身份。」
她明白,自己与儿媳已无活路。纵儿子不忍,也会亲手成全她们,决不容外人辱没。这是谢家人的骨气,是刻进血脉的铁律。
苍天无情,要生生拆散一对年轻的爱侣。
咻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