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州城內。
傍晚时分,城中最负盛名的销金窟“闻香水榭”,早已是华灯璀璨,人声鼎沸。
水榭三层,一间名为“静心阁”的雅致闺房內,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兰幽香,与楼下那喧囂浮华的脂粉气截然不同。
雕的檀木窗欞半开,带著水汽的微风从外面流淌进来,拂动窗边轻垂的薄纱。夕阳的余暉透过纱幔,在光滑的楠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屋內布置得极为雅致,不似寻常青楼那般堆金砌玉。
一架古朴的屏风隔开了內外,屏风上绣著一幅《仕女游春图》,针脚细密,栩栩如生。窗边摆著一架古琴,琴身上光华內敛,显然是有些年头的珍品。墙上掛著几幅字画,笔法清秀,意境悠远,落款皆是“苏娘”。
一张宽大的书案临窗摆放,上面整齐地摞著几卷书,一方端砚,几支湖笔。靠墙的博古架上,没有金银玉器,只错落摆放著几件造型古朴的瓷瓶,几盆翠绿的文竹。
一个身著藕荷色素纱长裙的女子,正对著铜镜,轻轻梳理著垂至腰际的乌髮。
镜中人影朦朧,只映出一张模糊却难掩清丽的轮廓。肌肤胜雪,眉如远山含黛,唇不点而朱。那双眼睛,清澈如秋水,却又在不经意流转间,透出一丝勾魂摄魄的慵懒风情。明明是身处风月场,气质却乾净得像深谷幽兰,又带著几分被世事磨礪出的疏离。
身后一个梳著双丫髻、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,正踮著脚尖,小心翼翼地將一支新点燃的苏合香插进案头的香炉里。
她穿著水绿色的窄袖短襦,脸蛋圆润,眼神清澈,带著青楼之地少有的懵懂。
“小姐,”做完这一切,她转过身欢快地说道,“画屏都去看过了,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公子老爷都来了呢!就等著小姐您了!”
梳妆的女子动作微顿,铜镜里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,带著点自嘲。
“小姐”画屏歪著头,不解地看著镜中那抹苦涩的笑意,“您怎么啦外面可热闹了!”
女子放下玉梳,转过身来。那张脸彻底暴露在光线下,清纯与嫵媚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奇异地融合,书卷的清气中和了那份天生的艷色,让她美得不带半分俗气。
“小姐”她轻声重复了一遍,摇了摇头,“往后,莫要再唤我『小姐』了。”
“啊为什么”画屏睁大了眼睛,满是困惑,“您就是小姐啊!画屏从跟著您那天起,就叫您小姐的!”
女子轻轻摇头,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,眼神有些空茫:“闻香水榭的魁,哪是什么『小姐』不过是这滚滚红尘里,身不由己的一叶浮萍罢了。今日风光,明日凋零,都是寻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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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才不是呢!”画屏立刻反驳,走到女子身边,为她轻轻揉捏著肩膀,“小姐就是小姐!是天底下最好看、最有才华的小姐!那些臭男人,能见小姐一面,都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!”
“而且在画屏心里,您比那些真正的大户千金还要好!您懂那么多诗词歌赋,琴弹得那么好,画也画得那么漂亮!那些千金小姐,好多都只会绣扑蝶呢!”
女子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,抬手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:“你呀,还小。这世间的险恶,这画舫里的冷暖,你还没真正尝过。”
她没有深入解释,有些事,过早明白並非福气。
她拉著画屏的手,在窗边的绣墩坐下:“跟姐姐说说,
画屏立刻来了精神,掰著手指头数起来:“有漕运司李主簿家的二公子,带著好几个朋友来的,排场可大了!还有『万福绸缎庄』的少东家钱公子!哦对了,还有鸿儒书院的张山长家的公子,张公子看著可斯文了,一直在跟人论诗……”
她小嘴叭叭地说著,忽然压低了声音:“不过,最引人注目的是王昌王公子,还有那位……木公子!”
“王昌”女子秀眉微挑。
“嗯!就是咱们徐州布政使司左参政王大人的亲侄子!王参政可是咱们徐州地面上的实权人物,仅次於刺史大人呢!”画屏眼中带著敬畏,“王公子坐在最前面最好的位置,好多人围著他奉承。他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,可精神了!”
女子微微頷首,王昌的身份地位,在这徐州年轻一辈里,確实算顶尖了。她接著问:“那位木公子呢”
“那位木易木公子才叫奇怪呢!”画屏皱著小鼻子,“他穿得一点都不显眼,就是普通的青色直裰,人也冷冷的,不爱说话,就一个人坐在王公子旁边的次席上。可王公子对他可客气了!说话都陪著小心,还亲自给他斟茶!画屏还从没见过王公子对谁这么……嗯,恭敬呢!”
能让布政使司左参政的侄子如此礼遇女子心中一动,默念了两遍“木公子”,却毫无头绪。她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:“能让王公子这般折节下交的,定非凡俗之辈。看来今晚这闻香水榭,还真是藏龙臥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