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将国家比作树,统治阶级应为树干,人民群众则是根茎和枝叶。埋头苦干的根茎无孔不入地穿透温润的泥土,默默地掊克藏身的营养供树干甜美的生长;栉风沐雨的枝叶肇敏地吸收阳光完成光合作用,提供给树干醇厚的二氧化碳。它们的齐心合力,使得树干势如破竹的粗壮。有些树干强盛后忘记了和根茎、枝叶同甘共苦的初心,只顾自身的享乐,最终换来了一个分崩离析的结局;有些则訏谟定命,饮水思源地将一部分营养回馈给了根茎和枝叶。
置身荒茀的山林已近一年时间,山肴野蔌的饮食和霜冻雨淋的环境或多或少地改变了宪兵们的性格。谁也无法随时随地拥有池酒林胾的奢靡,但也不必时常身处一步走错即有可能万劫不复的境况之中;面对“不杀人就会被别人斩杀”的迫不得已,再热血的人也会变得冷漠。
柴洪亮、景飞和李少强穿行在岳麓山溃茂的水杉林中,互相保持着约十米左右的距离。腰间插着砍刀、肩膀上耷拉下一根绳索的柴洪亮走在最前,若无其事却不失机警。攥着步枪的景飞居中,眼睛滴溜溜地乱转,没有了平时的玩世不恭。玩世不恭的人只在应该认真的时候认真,这种认真不同于不苟言笑的人的认真;不苟言笑的人的认真显得呆板,玩世不恭的人认真起来充满了灵性。沉稳的李少强走在最后,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消除自己和伙伴成为“螳螂捕蝉、黄雀在后”中的“螳螂”的可能性。
一声清脆的枪声骤然响起,三人几乎同时蹶踬,顺势翻滚,就近隐藏。
羽毛状的水杉复叶在旱魃的凌虐下日渐焦黄,却也平添了一份与世无争的洒脱;近朱者赤的它们继承了水杉的梴梴雄姿,即使遗失了迎风招摇的资本,依然显出苍劲的高贵气质。
为防将自己的位置暴露给雠国的狙击手,三人都不敢询问同伴。中枪的是李少强,他在淞沪会战时遭洞穿的手臂又被洞穿了;鲜血从他的伤口涌出,源源不断的。他撕扯下衣服的一块布条,单手绕伤口上端缠绕一圈,牙齿用力咬住一端,抓住另一端,系紧,压迫住了动脉。他顺粗壮的树干慢慢滑倒,仰躺在了地上;为了减轻疼痛感,他的右手握住了一些水杉叶挼摖。
白云像新收获的棉花,软绵绵地依傍着澄旻,怜爱地提醒受伤的男人:狙击手之所以先打走在最后的你,是因为他要将你们一行三人全部击杀。近的好收拾,远的有可能逃脱,所以先解决;但你们的反应速度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,他开完第一枪准备接着打走在中间的,你们都躲得无影无踪了。如果天黑之前不能把你们全部狙杀,他会退出这个伏击点去别的地方埋伏;你们必须在狡兔三窟的对手全身而退前找出他、消灭他,以绝后患。柴洪亮紧贴地面,慢慢抬头,专注地观察前方,分析狙击手有可能藏身的地点。除了这个发出子弹的,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的狙击手?他的思绪像他的抬头纹一样,深刻地纠缠在一起。他不知道狙击手的模样,甚至连他的藏身之地在哪儿也不知道;但他可以感觉出,狙击手觱发的目光正从那支性能良好的***管像泉水一样地喷涌而出,似乎只一瞬间,这种压迫人的冷酷杀气已淹没了整片水杉林。景飞拉起枪栓,慢慢将枪口对准了前方;在定位狙击手的准确方位前,他必须先保证自身的安全。一个拥有精准杀伤力的狙击手是任何与其对立的士兵都害怕碰上的;这种害怕中,包含着压抑、苦闷和茫然。
紧紧拽着枝条的水杉叶厌弃脚下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,摇头哀叹:人类为什么不能在幅员辽阔的地球和谐共处?绞尽脑汁地致对方于死地了,他们的心理会得到怎样的满足?它做了个痛苦的决定:松开了握着枝条的手,张开翅膀,翩然落下,隔开虎视眈眈的对峙,欲化双方的干戈为玉帛。可惜,它太过渺小,渺小得让人浑然不觉它的存在。寻觅着虫子的珠颈斑鸠看了一眼失望的水杉叶,继续挥动灵巧的嘴巴寻找可口的美食。
“斑鸠大哥,你想个办法,劝他们不要打架了。”善良的水杉叶哀求道。
“弱肉强食。”斑鸠抬了下头,无动于衷地说,“这是自然界每天都在发生的残酷事实,也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现实;我们不要去强行改变,破坏食物链,就是破坏自然界的生存法则。”
“我们可以选择的。就像我,本来不该这么早变作落叶的,但为了阻止人类的杀戮,我选择了离开大树;如果不是为了人类的和平,我还可以生活在树枝上的。”
“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