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砚睁开眼,指尖仍抵在案几边缘。
浑天仪的光轨尚未熄灭,蓝点如星子般缀在全国钱流图上,映得他眼底泛着冷色。
他没有动,只轻轻敲了三下。
这是召章邯与云姜的密令。
不到一盏茶工夫,殿门无声滑开。
章邯踏入,甲胄未卸,肩头尘灰未掸,手中竹简封口压着军驿火漆。
他步至案前,单膝微屈,将简递出:“巨鹿残部已退至漳水南岸,行踪有律。”
陈砚接过,展开。
纸面列着楚军七城攻陷记录,每破一地,皆于第七日扎营休整,驻留一日后继续西进。
时间分毫不差。
“不是偶然。”
他说。
云姜从侧室走出,听诊器已贴上竹简表面。
她闭目片刻,耳中传来细微震颤——那是竹纤维在特定湿度下的共振频率,能还原书写时的笔压节奏。
她睁眼:“写这份报的人,在第七日当天手抖得厉害。
他在记,但不想记。”
章邯低声道:“末将派人潜入敌后,亲眼所见。
项羽入城必焚粮仓,唯第七日例外。
全军闭营,士卒蒙头卧帐,医官持玉壶滴药入目。
有人因强光嘶吼,有人以布裹脸爬行。”
云姜补充:“他们正在集体恢复视力。
陨铁箭镞的辐射伤及视网膜,周期性休养是唯一缓解方式。
若放任其完成三次循环,视觉功能可复八成。”
陈砚缓缓起身,走向浑天仪。
他取出一枚秦通宝,投入中央光路。
投影瞬变——气象推演图浮现,日照强度曲线自春分起持续攀升,夏至前后将达到历年峰值。
“他们躲不掉。”
他低声,“阳光会越来越烈。”
韩谈此时从暗道现身,衣角沾着库房铜屑。
他未等询问,已开口:“边境十三县的钱庄据点可立即启用。
若主上欲施恩恤之名,放避光物资,账目通道已备妥。”
陈砚盯着投影中的太阳轨迹,忽然问:“热气球还剩多少具可用?”
“十七具。”
韩谈答,“燃料充足,可飞两轮。”
“明日午时,空投五千副墨镜。”
陈砚下令,“镜框刻四字——‘楚军专用’。
包装用素麻,印秦篆‘赐’字。
不带兵器,不派护航,任其飘落敌营外围。”
韩谈略一迟疑:“若楚军识破是计,拒不接收?”
“他们会抢。”
陈砚说,“人最怕的不是敌人给的东西,而是自己人没拿到。”
云姜忽道:“我可调配药剂,在遮光布中渗入微量致躁成分,使其佩戴后易怒失控。”
陈砚摇头:“不必。
真正的裂痕,不在身体,而在信任。
我们要让他们相信——连闭眼疗伤,都在我们的安排之中。”
他转向韩谈:“即刻传令钱庄,开设‘避光物资点’,凡边境流民皆可领取麻布罩面。
宣称此为秦民特惠,楚人不得领。
消息要传得快,要让项羽知道,我们连他的弱点都看得一清二楚。”
韩谈领命退下。
章邯沉声问:“若楚军主力不来取,仅派小队试探?”
“那就再加一把火。”
陈砚从袖中抽出一支空白竹简,提笔疾书。
片刻后,交予云姜:“你懂楚音唇语规律。
拟三封假信——一封称‘大王有令,得秦赐遮光器者赏金半斤’;一封写‘北营已获墨镜三百,南营未得,往争之’;最后一封,用项羽口气斥责某将‘私藏恩物,不与众享’。
内容要像,语气要狠。”
云姜接过简牍,指尖摩挲纸面纹路:“我会按楚军文书惯用竹节间距与墨浓层次仿制。
三日后,可通过商旅、逃奴、战俘三条线渗入前线。”
“不用三天。”
陈砚说,“今夜就放。”
他踱回案前,手指再次轻叩案沿。
节奏平稳,一下,一下,如同测算风向与落点之间的毫厘之差。
半个时辰后,第一只热气球升空。
它未点燃烽烟信号,也未悬挂旗帜,仅载着数百副墨镜,随风向东南飘去。<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