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光未移,“过去打仗,兵器坏了就扔,人死了换一批。
现在不行。
这些弩,一架抵百人之力,毁一具,等于败一场仗。
我要他们惜器如命。”
章邯沉默片刻,终是颔:“末将回去便立军规。”
陈砚又取出另一卷竹简,封以青丝:“《出征十令》,拿去试行。
夜行禁火、口令日变、伤病员不得弃械……一条都不能少。
春分祭天之后,我亲送大军启程。”
章邯双手接过,郑重纳入怀中。
韩姬此时上前一步:“井道已通,密令一个时辰内可传至最远郡县。
另,冷宫废井第七段管道昨日检修完毕,信号可直达陇西。”
“很好。”
陈砚略一点头,“你去督办补给站设置,每日申时三刻报进度。
若有拖延,直接削其吏籍。”
韩姬应诺退下。
殿内一时只剩二人。
章邯望着沙盘,忽然开口:“王近日所推之法,步步相连,环环相扣。
从前打仗,靠的是将勇兵悍,如今……倒像是在织一张网。”
陈砚正在批阅一份军报,闻言笔尖一顿。
“网?”
他抬眼,“不错。
一军之力,不在个别骁勇,而在整体运转。
车坏一轮,全队停滞;一人失令,全阵溃乱。
所以我从器械到粮道,都得控到毫厘。”
章邯盯着那沙盘上的驰道线条,缓缓道:“可这等精细调度,需极强统御之力。
若中间断了一环……”
“那就不能断。”
陈砚打断他,语气温淡却无转圜,“所以要有考功簿,有补给站,有绑定令。
我不信运气,只信制度能压住变数。”
章邯默然。
良久,他低声道:“末将还有一问。”
“讲。”
“这些器械设计之精,调度之密,非一人一时所能成。
王……何时开始谋划这一切?”
烛火跳了一下。
陈砚搁下笔,指尖轻轻敲击案沿,一下,又一下。
“从我知道百姓不愿白拿,也不愿白干那天起。”
他说,“你见过修水车的老农吗?他们不懂墨经,却知道水流急缓要调闸。
治国如治水,打仗也一样——关键不是有多猛的浪,而是能不能把每一股力,都引到该去的地方。”
章邯瞳孔微缩。
这话听着平常,却把他多年信奉的“兵贵神”
轻轻掀翻。
他想反驳,却又找不到着力之处。
“末将明白了。”
他终于开口,“这一仗,不只是破敌,更是立制。”
陈砚没回应。
他重新提起笔,在竹简上写下最后一句指令:“锐士营名单今夜定稿,明晨交章邯核验。”
外间更漏滴响,子时将尽。
侍从捧来铜匣,他将《出征十令》与最终名册一同封入,盖上胶西王印。
“送去渭北大营。”
他对门外待命的郎中令道,“不得延误。”
章邯接过铜匣,未多言,转身大步离去。
甲叶撞击声渐远,消失在宫道尽头。
陈砚独自留在灯下。
地图铺展于案,大梁二字被朱笔圈出,周围布满细密批注。
他手指缓缓移向肩后,那里旧伤微热,似有若无。
他收回手,继续翻阅军报。
一页翻过,笔尖悬空,迟迟未落。
窗外,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,照在兵器陈列台的一具连弩上,弩机泛着冷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