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那只左手——戴着手套,指节细长,小指微微内弯,是常年盘弄密信养成的姿态。
这种人不会出现在现场,除非任务极其重要,或是被当作弃子。
“本县说过,这批连弩要‘待审’。”
他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,“你们审得倒是快。”
没人回答。
陈砚转向韩姬:“麻袋里的东西。”
韩姬上前,打开麻袋。
里面除了一块油布,还有半截烧焦的纸页。
她取出那页残片,摊在掌心。
正是今日白日“遗失”
的原料交接单副本。
边角焦黑,但签字部分完整保留,笔迹清晰可见。
她将残页递给陈砚。
陈砚接过,看了一眼,随手放入袖中。
他蹲下身,面对那名执钳者,语气平静:“你们来之前,有没有人告诉你们——一旦被抓,该怎么答?”
那人垂着头,不动。
陈砚伸手,摘下他左手的手套。
掌心有一道新划的伤痕,尚未结痂,边缘整齐,像是用刀刻意划出。
这是赵高党羽之间的暗记——受刑前留痕,以便辨认同伙。
他站起身,对卫士下令:“带下去,关进工坊地窖。
不许打,不许问,等天亮再说。”
卫士应声押人离去。
主厅一时安静下来。
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重新变得清晰,混着远处水轮的低鸣。
韩姬走到展台边,捡起那具被拆开一半的模型。
她翻开机匣,仔细查看内部结构,随后低声说:“他们目标明确,只拆这两具。
别的都没碰。”
“因为他们知道,真问题不在公开缺陷。”
陈砚站在她身后,“他们要清除的是我们故意放出来的诱饵——那些看似完好、实则隐患极大的‘合格品’。”
韩姬点头:“李慎之肯定参与了。
只有他能提供原始账册的副本。”
“不止是他。”
陈砚望着展台上的另一具模型,“阎乐昨夜去过渭水堤,今晨又不见踪影。
这份交接单,是他亲手交给南库小吏的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更低:“赵高知道我们在查,所以他必须动手。
但他不能亲自下令,只能借这些人来试水。
只要我们抓不到源头,他就能推得一干二净。”
韩姬沉默片刻,忽然问:“接下来怎么办?”
陈砚看向她:“你说呢?”
她抬眼,目光冷静:“如果现在放话出去,说抓到了破坏兵工厂的贼人,朝中必会哗然。
杜赫一派会趁机难,指责我们构陷同僚。
而赵高……反而可以装作不知情,甚至主动要求彻查。”
“所以不能急。”
陈砚接过话,“我们要让他们自己把线扯出来。”
他走到高台案前,提起笔,在空白竹简上写下一行字:
“明日辰时,九卿属官可入主厅观审涉案兵器,查验损毁情况。”
写完,他吹干墨迹,交给一名侍从:“送去宫中各署,不密封,走明路。”
侍从领命而去。
韩姬看着那道命令,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。
这不是审讯通知,而是一道新的诱饵。
赵高若想收场,就必须再派人来——要么灭口,要么篡改证据。
而这一次,他们会等得更久,看得更清。
陈砚坐回案前,手指轻叩竹简边缘。
火光映在他脸上,半明半暗。
他的手仍搭在袖口,那里藏着竹片匕的柄。
门外,水轮依旧转动,带动传动轴缓缓前行。
主厅中央,那具被拆开的模型静静躺在展台上,机匣敞开着,像一张未合拢的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