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在旁标注“每转一圈,锻锤落下三次”
,随后计算水与锤重的比例关系。
时间推移,烛火渐短。
他忽然停下笔,想起一事——骊山温泉水含硫,长期浸泡可能腐蚀金属。
若传动轴受损,整个系统将瘫痪。
他起身走向书架,抽出一卷《水经》残篇,翻至渭水支流记载段。
其中一句引起注意:“汤泉出骊山下,气如雾,石色黄润,久浸者脆。”
果然有蚀性。
他回到案前,在图纸侧边加注一行小字:“传动轴外包生漆,接缝以蜂蜡密封,定期更换。”
随即又想到润滑问题——若无油脂,青铜摩擦极易过热。
他闭目思索片刻,提笔再添:“试用鲸油或牛髓膏,由少府调拨实验。”
这时,门外传来轻微响动。
一名内侍低声禀报:“药童已在殿外候命,辰时将至。”
陈砚头也未抬:“让他回去。
今日无需用药。”
内侍退下。
他继续伏案,将水轮直径定为一丈二尺,参照秦制车轮比例,确保转适中。
又在厂房外围标出守卫岗哨位置,注明“夜间巡逻路线交错,不留死角”
。
他清楚,这不仅是造兵器,更是建一座隐形的军事中枢。
一旦运转,秦军装备更新度将远对手理解范畴。
项羽靠勇力破阵,章邯凭战术固守,而他要的是——让战争变成一场单方面的碾压。
图纸接近完成时,他忽然停笔。
一个问题浮现:如何保证各环节同步运转?若锻锤快于传送带,会导致堆积卡死;若慢,则效率下降。
他取出另一片竹简,开始列算式。
以水为基础,推导轮轴转,再结合连杆长度与锤头重量,计算每次打击间隔。
过程中多次修改数值,直至得出一个稳定周期:每十二息完成一次完整锻打循环。
此时天光微亮,窗外灰蒙。
他揉了揉太阳穴,将最后一组数据填入图表。
整张图纸已密布线条与注释,中心“水轮机房”
四字被红圈重重围住。
他伸手摸向袖中竹片匕,指尖触到刃口。
这东西锋利,但造一千把需要多少人力?若放在新厂流水线上,或许三天就能出一批。
正想着,门外脚步再起。
韩谈去而复返,手中多了一份薄册。
“属下已安排妥当。
这是影密卫掌握的骊山附近私矿记录,其中有两处废弃坑道深入山腹,走向与您选定区域相近。
或许可用作初期掩体。”
陈砚接过册子,翻开第一页,目光落在一处标注上:“赤壤沟?此处曾采铜?”
“是。
三十年前因塌方封井,当地百姓称‘鬼井’,无人敢近。”
他嘴角微动。
“鬼井也好,正好避人耳目。”
将册子置于图纸旁,他提笔在原设计外追加一条备注:“优先勘探赤壤沟旧井结构,评估改造成入口的可行性。”
韩谈看着那张越来越复杂的图,终于开口:“陛下为此谋划多久?”
“从冯劫第一次报缺器械时就开始想了。”
陈砚声音低沉,“但直到昨天,我才确认时机已到。”
韩谈默然。
他知道,赵高失势后,中枢再无掣肘,正是推行大事的最佳窗口。
“你下去吧。”
陈砚说,“三日后清晨,我要看到初步勘测回报。”
韩谈抱拳退出。
房门合拢刹那,陈砚忽然开口:“等等。”
韩谈转身。
“带上你的妹妹。”
韩谈一顿。
“她懂浑天仪,也修过水车。
让她参与地形测绘,但不要透露最终用途。”
韩谈迟疑一瞬,点头:“属下遵命。”
门再次关上。
陈砚独自坐在灯下,手指缓缓划过图纸上的“水轮机房”
。
他知道,这条路一旦走通,秦国的战争机器将不再依赖人力极限,而是嵌入自然节律之中。
他吹熄烛火,室内陷入昏暗。
唯有窗外透进一丝微光,照在案头浑天仪上,指针静止不动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