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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臣知。”
章邯从袖中取出一张粗纸,摊开——竟是手绘河道图,标注多处险滩与回湾。
“若以铁骨包木为底,加侧浮箱稳体,可抗激流。
此法曾见于楚地渡口,臣遣人查证属实。”
陈砚目光停在图上一处弯道。
那里正是他昨夜圈定的突破口。
两人对视一眼,无需多言。
一个能提出新运道,一个已备好解决方案。
谋略相合,非一日之功。
“你何时开始准备这些?”
陈砚问。
“自上月酒肆对弈之后。”
章邯答得坦然,“陛下言‘战不在胜败,在可持续’,臣思之彻夜,始觉旧战法已穷。
故暗中调阅少府历年南越物资账目,又访退役戍卒十余人,方得此策。”
陈砚嘴角微动。
那场棋局,他故意落子天元,谈军政一体,原为试探。
却不料章邯竟以此为引,自行推演至今日局面。
此人之智,远预期。
“赵高会阻你。”
陈砚提醒,“冯去疾也不会坐视少府扩权。”
“臣明白。”
章邯神色不变,“故此次行动,名义为‘督办转运’,不涉军令。
凡调兵之处,皆以‘护粮’为由,经兵曹备案而不主决策。
表面守规,实则控枢。”
这是阳谋。
披着后勤之名,行战略之实。
既避开了直接夺权的嫌疑,又能逐步掌握前线命脉。
陈砚缓缓点头。
他知道,章邯仍在试探他的底线——是否容得下一个既有能力、又有野心的臣子?
于是他起身,走到墙边舆图前,提起朱笔,在象郡外围画了一圈。
“明日早朝,我会提出设立‘南越转运使’一职。”
他说,“暂由少府代管,直属中枢。
若有异议,你只需说一句:‘战事拖不得。
’”
章邯明白这话的分量。
这意味着陈砚将在朝堂公开支持他,哪怕面对群臣质疑也不退让。
“臣还有一请。”
他忽然道。
“讲。”
“请释一名囚徒。”
章邯目光沉定,“骊山劳役营中,有一老匠,姓欧,曾为楚国舟师督造楼船。
通晓南方水道,尤擅急流操舟之术。
若得其助,藤江通航可提半月。”
陈砚皱眉。
牵涉墨家关联者,极易引赵高警觉。
“此人因何入狱?”
“三年前,参与修筑阿房宫排水渠,因设计不合将作监要求,被判‘怠工欺君’,罚为终身苦役。”
理由寻常,罪名可改。
陈砚思索片刻:“可。
但不由少府出面,我另遣影密卫提人,交由你私下启用。
对外称其已病亡,以免节外生枝。”
章邯颔:“臣明白。”
室内一时静默。
烛火跳了一下,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一前一后,近乎重叠。
这场对话至此,已不止是君臣授受,更像两名统帅在战前敲定最后部署。
彼此仍有保留,但核心利益已然绑定。
章邯收起预案,将青铜令牌贴身藏好。
转身欲走,忽又停步。
“陛下所图,究竟是续秦之祚,还是另开新局?”
问题直指根本。
他追随的若是苟延残喘的旧制,便只是个执行者;若是一场真正变革,则值得押上性命。
陈砚站在地图前,背对着他,声音平静:“你说过,颍川大旱时,见过人相食。”
章邯心头一震。
那是他一生都无法抹去的画面——枯树下堆着白骨,母亲抱着幼弟啃食其臂,回头对他笑,嘴里全是血。
“朕不愿再看一次。”
陈砚继续说,“法可以严,令可以重,但百姓得活。
这不是为了江山稳固,是为了不让那种事重演。”
章邯闭了闭眼。
再睁开时,眸中已无犹疑。
他整甲肃礼,未再多言,转身离去。
脚步声渐远,书房重归寂静。
陈砚依旧立于图前,手中朱笔未放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