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谈袖中竹片贴肉而藏,步履未停,径直转入东廊库房。
辰时三刻将至,匠作署交接旧物的时辰不容有误。
他倚门而立,目光扫过廊下杂役肩扛的木箱,直到一道绯红曲裾的身影出现在转角,手中提着一方漆匣。
他未迎上前,只微微颔。
韩姬会意,缓步而入,将漆匣置于案上,掀盖取出浑天仪残件。
齿轮锈蚀,轴心偏移,与陈砚所言无异。
她指尖轻拨,低声问道:“公子急召,可是此物另有用途?”
韩谈不答,只从腰带暗袋取出那片刻有“查隐户”
的残简,递入她手中。
“你昨夜修器时提过,骊山旧道可通仓后。
这话,莫要再对第三人讲。”
韩姬抬眼,瞳孔在光线下转为琥珀色,片刻又复原。
“我知分寸。”
“那就再查一道。”
韩谈压低声音,“盐库三日内有铁锭私调,你去匠作署调出入簿,记下经手人姓名。”
她未问缘由,只将残简收入裙裾暗袋,转身离去。
韩谈立于原地,手指抚过心口位置,那里有九宫格刺青,蛇低垂。
他知道,自己已越过影密卫的界限。
但陈砚那句“你没动那竹片,也没声张——这便是信”
,像一根细针,扎进他多年冰封的职责之中。
陈砚在榻上醒来时,日影已斜。
他未睁眼,先以指腹摩挲袖口内侧,确认竹片匕仍在。
昨夜他刻下“三更尽,火起东南”
八字后即刮去,痕迹虽消,计划已定。
他缓缓坐起,唤人备水净面,动作懒散,嘴角微扬,仿佛昨夜醉酒未醒。
午时刚过,他召韩谈入殿,命其整理旧档。
御案堆满竹简,尘灰厚积。
陈砚故意将一份标注“盐运损耗”
的残卷置于案角,墨渍晕染成“井”
字形,似无意,实有意。
“这些旧账,看得人头疼。”
他揉着太阳穴,声音含混,“父皇最恨贪墨……可如今,连盐都上不了账。”
话音未落,头一歪,似又昏睡过去。
韩谈静立片刻,目光落在那卷残简上。
他未取,也未动,只默默记下编号,待退下时,悄然向匠作署传令:调阅三日前盐库出入记录。
未时末,韩姬回禀。
赵衍,行宫仓令,李斯侄婿,三日前以“修缮库房”
为由,调铁锭三十斤出库,登记用途为“钉板加固”
,但匠作署无此工单。
更异者,其私车曾于子夜出入盐库,守卫记录竟无签押。
陈砚听罢,指尖轻叩案几三下。
他目光微微一闪,思绪飞运转。
铁锭非私用之物,调出必有所图。
盐库藏盐,铁器可铸私锅,煮井盐以牟暴利。
李斯治政严苛,却纵亲信涉私,此为破绽。
他取新竹简,背面向下,以指甲刻划行宫守卫换岗路线。
寅时三刻,巡哨交接,前后七分钟空档,盐库后巷无人值守。
骊山旧道经库后暗渠,可通外界,若有人趁此时段运货,神不知鬼不觉。
他唤来韩谈,低声授意:“你旧部中可有可信之人?”
“有两人,曾随我巡夜,后贬为杂役。”
“今夜寅时,命其扮作运盐杂役,潜入盐库后巷,见人即制,勿出声。”
韩谈皱眉:“若赵衍不至?”
“他会来。”
陈砚冷笑,“我昨夜已命人在行宫散布流言——公子梦父皇怒斥贪官,将亲查库政。
赵衍若清白,何惧查验?若心虚,必毁账灭迹。”
韩谈默然片刻,领命而去。
夜半,陈砚独坐卧榻夹层,取出竹简,再次刻下“三更尽,火起东南”
八字,随即以指甲刮平。
字迹虽去,计划已入骨。
他将简藏入夹层,闭目养神,呼吸平稳,仿佛无所思。
寅时初刻,韩谈旧部已潜入盐库后巷,藏身柴垛之后。
盐库高墙耸立,门扉紧闭,唯有后巷小门虚掩。
风穿巷而过,带来远处更鼓声。
寅时三刻,一辆无灯马车悄然驶至巷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