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八,年味已然如同窖藏的老酒,在西北干冷的空气中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,醇厚而醉人。
张诚随着父母和弟弟,乘坐着父亲开的车,颠簸在通往老家张家沟的黄土路上。
窗外,是典型的陇中黄土高原风貌,沟壑纵横,梁峁起伏,冬日的萧瑟给这片土地覆上了一层苍凉而壮阔的底色。
裸露的黄土坡上,偶尔能看到几株顽强挺立的、光秃秃的白杨树,如同站岗的哨兵。
远处,炊烟从零星散落的农家院落里袅袅升起,在湛蓝的天空下划出柔软的弧线。
“哥,快看!
那边有只野兔子!”
弟弟张磊(小名磊磊)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在了冰冷的车窗玻璃上,八岁男孩子的精力旺盛得像只撒欢的小狗,对窗外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。
他穿着母亲李秀兰新买的红色羽绒服,衬得小脸圆鼓鼓、红扑扑的。
张诚顺着弟弟手指的方向望去,只看到一片枯黄的草坡和急后退的土坎,哪里还有兔子的影子。
他笑了笑,伸手帮弟弟把歪掉的毛线帽扶正:“跑掉了,看不到了。”
“哦……”
磊磊有些失望,但很快又被路边一头慢悠悠嚼着干草的老黄牛吸引了注意力,“妈!
你看那牛,它瞪我!”
李秀兰坐她闻言嗔怪地拍了拍磊磊的后背:“坐好!
别老乱动,小心磕着。
牛那是看你长得俊,稀罕你呢。”
话虽这么说,她脸上却带着慈爱的笑容。
今年大儿子回家,感觉比暑假时又沉稳了许多,虽然话还是不多,但那眼神里的东西,让她这个当妈的都觉得有些看不透了,只觉得心疼,孩子在外面肯定没少吃苦用功。
小儿子虽然调皮,但活泼健康,丈夫张建军在安静的开着车,眉宇间是常年操劳留下的痕迹,却也透着踏实。
这日子,她是知足的。
车后备箱里面装满了从县城买的年货——糖果、瓜子、新碗筷、还有给老人买的新衣服。
听着妻子和小儿子的对话,他嘴角微微扬起。
大儿子张诚就坐在他旁边,安静地看着窗外,那份出年龄的沉静,让他这个当爹的既骄傲又有些莫名的距离感。
他知道儿子在外面干的是“大事”
,是连北京那些大学问家都看重的事情,具体是什么,他不太懂,但他相信儿子。
这次回来,感觉儿子身上的书卷气更重了,但好在,回到家,那份属于孩子的依赖和亲近还在。
这就够了。
车子在一个岔路口停下,这里离张家沟还有一里多地,需要步行进去。
一家人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,冷冽而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,带着黄土和干草的特殊气息。
“走喽!
回家看爷爷奶奶喽!”
磊磊第一个蹦下车,像颗出膛的小炮弹,沿着熟悉的土路往前冲。
“慢点!
看着点路,别摔了!”
李秀兰在后面喊着,语气里带着无奈的笑意。
张建军扛起最重的那个蛇皮袋,里面是米和面。
张诚则拎着装有年货的编织袋和自己的书包。
一家人踏着冬日坚实的土路,向着那个坐落在山坳里的村庄走去。
路两旁是收割后留下的玉米秆茬子,整齐地排列在田垄上,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。
远处的山梁上,残雪未消,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。
偶尔有骑着摩托车、驮着年货的村民从旁边经过,认出张建军,都会停下来热情地打招呼。
“建军,回来过年啦!”
“哎呀,这是诚娃子吧?长这么高啦!
听说在北京上大学哩?了不得!”
“磊磊也回来啦?跑慢点!”
淳朴的乡音,热情的笑脸,让张诚感到一种熟悉的亲切。
这里没有未名湖的波光潋滟,没有博雅塔的巍峨身影,没有实验室的精密仪器,也没有学术讨论的唇枪舌剑,有的只是最原始、最质朴的土地和人情。
这种强烈的反差,让他有一种奇异的抽离感,仿佛从那个高运转、追求极致理性的学术世界,一下子坠入了一个缓慢、温暖、充满烟火气的人间。
远远地,已经能看到村口那棵标志性的、枝桠虬结的老槐树。
树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