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bsp; “妈妈也很好,就是……有时候晚上,我听见她好像在哭。”
写下这一句时,她的笔迹有些颤抖。她想起好几个深夜,她假装睡着,却听到外间传来母亲极力压抑的、细碎而绝望的呜咽声,那声音比窗外的风声更让她害怕。
就在这时,隔壁王婶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,又不合时宜地、清晰地透过薄薄的墙壁传了过来,象是在对自家人说话,又分明是嚷给四邻八舍听:
“哼,考第一有啥用?女娃子家,读那么多书将来还不是别人家的人?她爸倒好,一拍屁股跑去南边躲清静,留着一家老小老弱病残在这儿喝西北风!我看啊,这学能上到哪天都说不准喽!”
这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,狠狠扎进张小梅的耳朵里。她握着铅笔的小手猛地收紧,指节泛白。一股混合着愤怒、委屈和巨大无助的热流冲上眼眶,视线瞬间模糊了。
她用力眨了眨眼,把那股酸涩逼了回去,不能哭,哭了字会花掉,爸爸会担心。她低下头,更加用力地,几乎是用刻的,在作文本上继续写道:
“爸爸,东莞远吗?我在地图上找到了,它离我们好远好远。比王小明他爸爸去的省城还要远。”
她想起地理课上,老师指着那张巨大的、色彩斑斓的中国地图。她的目光越过熟悉的东北平原,越过黄河、长江,一直向南,向南,找到那个小小的、陌生的地名“东莞”。那么远的距离,像隔着整个天地。爸爸在那里,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?真的像王婶说的,是在“享福”吗?那为什么寄回来的钱,妈妈总是数了又数,眉头越皱越紧?
“爸爸,我很想你。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
最后这一句,几乎是她心底最深处、最不加掩饰的呼唤。写完之后,她象是耗尽了所有力气,呆呆地看着那几行歪歪扭扭、却承载了她全部思念和困惑的字。
一滴滚烫的液体,终究还是没能忍住,挣脱了眼眶的束缚,直直地坠落下来,“啪”地一声,砸在刚刚写好的“回来”两个字上。
深蓝色的墨迹,遇到泪水,立刻晕染开来,像一朵骤然绽放的、忧伤的蓝色小花。字迹变得模糊,扭曲,仿佛她此刻的心情。
她慌忙抬起袖子,想去擦拭,却越擦越脏,那片蓝色晕开得更大,几乎糊成了一团。
她看着那片被泪水毁掉的痕迹,看着信纸上那些努力维持平静却终究泄露了悲伤的句子,再也忍不住,把小小的脸孔埋进臂弯里,肩膀微微地、无声地抽动起来。
作文本静静地摊在桌上,那封未完的、被泪水打湿的家书,像这个寒冷冬夜里一声无人听见的、微弱的啜泣,被封存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,也封存在一个十岁女孩早熟而沉重的心事里。窗外,风声依旧,带着北国特有的、无尽的苍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