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p;隔壁,王婶那饱含不满的抱怨声,如同预料中的那样,穿透薄薄的墙壁,瓮声瓮气地传了进来,带着被惊扰了好梦的怒气,“男人没本事,挣不来钱,女人再点灯熬油地挣这仨瓜俩枣,顶个屁用!”
这话像淬了毒的针,精准地刺入李桂兰的耳膜。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,踩踏板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凝滞。但她没有回应,甚至连头都没有抬。回应只会引来更多、更难听的闲话。她只是将嘴唇抿得更紧,几乎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,然后更加用力地踩下踏板,让那“哒哒”声变得更加密集、急促,仿佛要用这噪音筑起一道屏障,隔绝掉外界所有的恶意与伤害。
她知道,王婶的男人也在这次下岗的名单里。可这并没有换来丝毫同病相怜的温情,反而象是撕开了某种虚伪的面纱,让攀比和倾轧变得更加赤裸和残酷。以前王家偶尔还会端碗饺子过来串门,夸赞张建设有本事,是劳模。如今,那点虚假的亲热早已荡然无存,只剩下冰冷的墙壁和墙壁后面更加冰冷的眼神。
里屋的门虚掩着。张建设侧身躺在冰冷的板床上,面朝着墙壁,一动不动,象是已经睡熟。但那过于僵硬的背影,和偶尔传来的、极力压抑的、悠长而沉重的呼吸声,却暴露了他清醒的事实。妻子的每一针每一线,都象是扎在他的良心上;那单调而执拗的缝纫机声,比任何哭诉和抱怨都更让他无地自容。
他曾是这个家的顶梁柱,是光荣的劳动者,是能让妻女在邻居面前挺直腰板的劳模。可现在,那红色的劳模证书还静静地躺在抽屉里,却已经轻飘飘的,失去了所有的分量。他甚至不敢起身,不敢去面对妻子那在昏黄灯光下更显憔悴的侧影,不敢去看她那双布满血丝却依然强撑着不肯闭上的眼睛。
李桂兰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计,不是因为做完,而是布料用完了。她疲惫地直起腰,发出一声细微的、仿佛骨头都要散架的**。她揉了揉干涩发痛的眼睛,目光落在窗台上。那里,放着小梅睡前吃剩的那串糖葫芦。两颗红艳艳的山楂被小心地留了下来,糖壳在昏黄的光线下,反射着一点微弱而脆弱的光。
她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柔软,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。她轻轻站起身,动作迟缓得像一个老人,走到女儿床边。
小梅似乎睡得很沉,呼吸均匀。但借着微弱的光线,李桂兰清晰地看到,女儿长长的睫毛上,还挂着未干的、晶莹的泪珠。那泪珠像尖利的冰晶,刺痛了李桂兰的心。孩子什么都懂,她在用假装熟睡,来维持这个家里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平静。
李桂兰伸出手,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那滴泪水。触手一片冰凉。
她回到缝纫机前,没有立刻坐下,只是呆呆地站着,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。风还在刮,象是永无止境的哀歌。她知道,从明天开始,她必须去找更多的零活,必须把每一分钱掰成两半花。这个家,曾经由丈夫宽厚的肩膀和她的精打细算共同支撑,如今,所有的重量,都沉甸甸地压在了她一个人瘦弱的肩头,和这台老迈的、发出疲惫“哒哒”声的缝纫机上。
她重新坐下,深吸了一口冰冷的、带着布料纤维味道的空气,再次踩动了踏板。
“哒、哒、哒哒哒……”
那声音,固执地在深夜里回响,不再仅仅是为了那八分钱一条的工装裤,更象是一种无言的宣告,一种在命运碾压下,卑微却不肯熄灭的、属于生存本身的挣扎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