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并非毫无准备。早在听闻尤拔世开始查账时,他便已开始暗中布置。一些过于扎眼的财物,已通过秘密渠道转移;一些知晓内情、但又不够可靠的旧部门人,已被他或利诱或威逼,送离了扬州。他甚至通过内务府的某个关系,向宫里递过话,委婉地提及自己往日“报效”之功,希望能唤起圣上的一点旧情。
但他知道,这些还不够。黄源泰那里,有太多直接指向他的证据。虽然很多是“惯例”,是“公务”开销后的“节余”分配,但在皇帝盛怒之下,这些都可以被定性为贪墨!
“必须让黄源泰闭嘴,至少……不能让他再吐出更多东西。”高恒眼中闪过一丝狠厉。他走到书案前,取出一张空白的信笺,却没有写字,而是从一个小匣子里取出一枚看似普通的寿山石印章,在信笺的角落,轻轻盖了一个模糊的、看似无意蹭上的印痕。然后,他将信笺折好,塞入一个没有署名的普通信封。
他唤来一名绝对心腹的老仆,将信封递过去,低声吩咐:“想办法,把这个交给狱中的黄源泰。不必说话,交给他即可。”
老仆心领神会,接过信封,无声地退了出去。这枚印章,是当年高恒与黄源泰之间约定的暗号,代表着“缄默”与“保全”。高恒是在提醒黄源泰,只要他扛住不招供,或者只承认那些“公务”开支,自己在外面的势力便会设法营救他,保全他的家小。反之,若他乱咬,则大家一同完蛋。
这是利益共同体内部在危机时刻的惯常博弈,赌的是对方对自身处境和共同利益的判断。
与此同时,远在淮安的卢见曾,也并未坐以待毙。他利用自己多年经营的文名与关系网,开始了一场隐秘的“自救”。他连续写了好几封信,给京中几位交好的、清流出身的官员,信中绝口不提盐案,只谈诗文,追忆往昔雅集之乐,并在信末,不经意地流露出自己年老多病,近来忧思过甚,唯恐不久于人世,怀念故人云云。这是一种极其隐晦的求援,意在借助这些清流官员的舆论力量,以及他们可能在天子面前的进言,为自己营造一个“风雅名士、年老昏聩、不堪牢狱”的悲情形象,以期在可能的审判中获得宽宥。
他还做了一件事,便是开始着手“整理”自己的藏书和藏品。他将一些最为珍贵、也最可能引来麻烦的“雅贿”之物,秘密打包,假托“寄存”或“出售”之名,分散转移到几位信得过的门生或贫寒亲友处,试图切断它们与自己的直接关联。
这些暗地里的动作,如同蛛网般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蔓延,与彰宝、尤拔世明面上的调查,构成了一幅错综复杂的图景。查案与反查案,坦白与隐瞒,忠诚与背叛,在这扬州的舞台上交织上演。
彰宝和尤拔世并非对这些暗流一无所知。他们加派了人手监视高恒别院及卢见曾府邸的动静,对狱中的黄源泰也加强了看管,并安排心腹狱卒,记录下所有探视人员的言行。
“大人,”一名负责监视的戈什哈回报,“高恒府上今日有数名陌生面孔出入,形色匆匆。卢见曾府上,则有几辆装载箱笼的马车,深夜从后门离开,往城西方向去了。”
尤拔世看向彰宝:“他们开始动作了。”
彰宝冷哼一声,眼中是历经官场沉浮的锐利:“意料之中。让他们动,动得越多,露出的破绽也就越多。传令下去,对所有从高府、卢府出来的可疑车辆、人员,于城外僻静处设卡,以查验私盐为名,仔细搜查!但切记,不可打草惊蛇,若无确凿证据,便放行。”
“是!”
蛛网已然张开,就看最终,是查案之网能网住这些沉疴积弊,还是利益共同体织就的保护网,能够再次扭曲法律的锋芒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