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日,武汉的天空是铅灰色的,厚实的云层低垂,仿佛要压垮这座被长江分割的城市。
空气中混杂着一种湿冷的、略带铁锈味的气息,从车窗外涌入,拂过我的脸庞,也拂过紧挨着我、正兴奋地指着窗外不断掠过的高楼和陌生街景的小蝶。
她的眼睛,那双我永远不会忘记的眼睛,明亮、清澈,此刻盛满了孩子般的新奇。
但这清澈之下,掩盖着曾沉沦于最深黑暗的痕迹。
她不是我从山清水秀的乡下带来的侄女,她是从倭未国那座代号“寂静岭”
的活体实验室深处,被我和其他“和平使者”
的战友们,用血与火的代价,硬生生抢回来的生命。
车子在略显陈旧的武汉医学院附属医院门口停下。
小蝶几乎是蹦跳着下车的,动作轻盈,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自由感。
然而,当她踏进医院消毒水气味浓烈的大厅,感受到那份肃穆与冰凉时,那潜藏在眼底深处的恐惧阴影,像投入石子的湖面,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。
她的脚步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,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我外套的下摆。
那一抓,仿佛带着冰冷的记忆碎片——不是田野间的虫鸣蛙叫,而是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、是无影灯下刺骨的惨白、是针头刺入皮肉时无声的绝望尖叫。
倭未国的实验室,像一头盘踞在她灵魂深处的巨兽,医院的环境,唤醒了它蛰伏的阴影。
“叔,抽血…疼吗?”
她抬起头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伪装在刻意维持的笑容下。
我的心猛地一缩。
那一刻,我不仅看到了她此刻的不安,更看到了几个月前,在那地狱般的地下室里,她被固定在冰冷的实验台上,手臂上布满青紫针孔和焦痕,眼神空洞得像熄灭星辰的小蝶。
我们冲进去时,她几乎认不出人,瘦得只剩一把骨头。
是无数次的安抚,是用尽全力的守护,才让她眼中重新燃起微光,才让她开始像现在这样,会笑、会跳、会好奇地问着“疼吗”
。
我蹲下身,平视她的眼睛,用最平稳、最让她安心的语气说:“小蝶,相信我,就一点点,像被蚊子叮一下。
而且,这次是我们自愿的,是为了帮助医生叔叔阿姨了解我们了不起的小蝶身体有多棒,能对付多少坏坏的病毒!
王叔叔(王博士是和平使者在国内接头的医学专家)会一直陪着你,我也会。”
我握住她冰凉的小手,努力传递着温暖和力量,希望能驱散她记忆中那无影灯下的寒冷。
她抿着嘴,眼睛在我脸上转了几圈,似乎在确认话语的真实性,最终用力地点点头,笑容重新变得灿烂:“嗯!
哥在,小蝶不怕!”
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。
检验科外的长椅上,冰冷的瓷砖透着寒意。
头顶的白炽灯管出“嗡嗡”
的低鸣,单调而催眠,却无法驱散我内心的焦灼。
小蝶靠在我身边,起初还在晃着腿,哼着不成调的歌,但渐渐地,寂静的环境和陌生的仪器声响再次勾起了她的恐慌。
她开始往我身边缩,最后几乎是把整个小小的身体都蜷进了我的怀里,像一只寻求庇护的雏鸟。
我的手臂环着她,感受着她细微的颤抖。
倭未国的经历,在她看似复原的欢快外表下,留下了一道道无形的、极易撕裂的伤口。
每一次身体的接触,每一次陌生环境的刺激,都可能触及那些伤口。
“叔”
她把脸埋在我外套里,闷闷的声音传来,“这里…像那个地方…”
“不像,一点都不像。”
我收紧手臂,声音低沉而坚定,“这里是为了救人,是为了现好的东西。
‘寂静岭’是坏人的牢笼,这里是希望的地方。
小蝶现在是自由的战士。”
我一遍遍地向她重复着“自由”
和“安全”
这两个词,用语言编织一张无形的网,试图兜住她不安的心。
当王博士拿着那份薄薄却重若千钧的报告走出来时,他严肃的面容下闪烁着难以置信的激动。
“老弟,小蝶!”
他的声音压得极低,却像惊雷在我耳边炸响,“确定了!
天然多种病毒抗原体!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