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更紧了,卷着金军的呼喝声撞在汴梁城墙上,又弹回来,在旷野里打着转。
这十五万大军,像一头体量倍增的巨兽,獠牙上凝着冰,爪下踩着雪,正缓缓收紧对大宋心脏的钳制——第一次围城不过是试探,这一次,才是要将整个中原,囫囵吞下的架势。
风雪似要把天地都揉成一团白,却掩不住黄河两岸那股越来越沉的杀气。
完颜粘罕在开封城外的中军帐里,曾对着舆图拍案:“去年斡离不那厮来,还让宋人耍了些花样,今年才是真格的——娄室在潼关钉死了西军的手脚,东西两路十五万大军如两只巨掌,一只按住开封的东门,一只堵住西门,朔风里裹着的,是十五万柄刀枪的寒芒,本帅要让那群宋人见识见识我们女真勇士的勇气!”
帐外的亲兵听了,都把腰间的朴刀攥得更紧,甲胄上的冰化了又冻,结成层薄霜,却冻不住那股子要把开封城啃碎的狠劲。
风从黄河冰面刮过,带着十五万大军的呼吸声,在旷野里滚成闷雷。
去年那六万金军的影子,早被这加倍的兵力碾在了雪地里,只余下些模糊的痕迹,提醒着宋人:来的已不是去年那支东路军,是要把整个大宋都拖进风雪里的虎狼。
汴梁城头的风,刮得比去年更烈了。
只是这风里卷着的,再不是第一次围城时那般鼓噪的人潮气,倒添了几分萧索的寒意——想那初次金寇叩关时,这大宋帝都虽危如累卵,城内外的兵戈却也真有几分气象。
那时节,皇城根下的禁军老营里,甲胄碰撞声能惊飞檐角的寒鸦。
东西两厢的营房从内城排到外郭,青灰色的帐篷像雨后冒出的蘑菇,密密麻麻遮了半座城。
更有西北来的勤王军,一队队踏着积雪入关,旗号从“泾原”
“秦凤”
到“环庆”
,五彩斑斓插在城头,望去如一片移动的林莽。
算上原有的十万禁军,再添上西北陆续赶来的十五六万劲旅,二三十万兵马堆在汴梁周遭,单是每日晨操时的呼喝声,便能震得护城河里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。
有那老兵痞在瓮城根下数过,光是弓弩手便足有七八万,箭镞堆在库房里,像座亮晶晶的小山;刀枪剑戟更不必说,枪尖映着日头,能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那时种师道尚在,这白老将拄着铁杖登上酸枣门,望着城外联营的兵马,曾对身旁偏将叹道:“金人虽猛,不过六万孤旅。
我军聚此二三十万,若能分屯汴梁四周要隘,扼住黄河渡口,再遣精骑援太原,便是拖也能拖垮他们。”
说罢重重一顿铁杖,杖底的青石板竟裂了道细纹。
可这金玉良言,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,连个响儿都没惊起——朝堂之上,早被投降派的唾沫星子淹了。
金军一退,汴梁城里便乱了套。
头一批散的,是西北来的勤王军。
那些陕西汉子刚把刀枪上的血渍擦净,还没来得及喝口热酒,便接到了“各回原戍”
的军令。
校场上,泾原军的张老卒攥着磨得亮的枪杆,望着同袍们卷着铺盖往西门走,喉头滚了滚,终究只骂出句“他娘的”
。
有那年轻些的,把甲胄往地上一摔,蹲在雪地里哭——他们中多少人是瞒着老娘妻儿来勤王的,如今空手回去,怎对得起一路上冻死在秦岭道上的弟兄?
第二批折损的,是奔太原解围的队伍。
那仗打得惨,宋军被金军诱到旷野里,前后夹击。
环庆军的王统制挺着枪冲在最前,枪尖挑翻三个金骑,却被一支流矢射穿了咽喉,尸身僵在雪地里,手里还攥着半截枪缨。
此一战,三万多精锐折了七成,逃回来的残兵个个带伤,有的断了胳膊,有的瞎了眼,拄着断矛往汴梁挪,走到黄河边,望着结了冰的河面,竟不知该往哪儿去。
第三批散的,是黄河南岸的屯兵。
没了主将约束,又缺了粮草,腊月里的寒风一吹,队伍便成了散沙。
有那胆儿肥的,抢了附近村镇的粮车,裹着细软往南跑;有那念着家的,把铠甲当了换酒喝,醉倒在渡口边,被巡逻的金兵一刀割了脑袋;更多的是冻饿交加,倒在路边,成了野狗的食粮。
南岸的营寨,不出半月便空了大半,只剩些残破的旗帜在风里打着旋,像招魂的幡。
最可气的是唐恪、耿南仲那伙人。<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