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栗目送冯澥的身影消失在巷口,那顶枢密使的轿子在雪地里陷得很深,像口要埋人的棺材。
他转身回到案前,抓起郭京的布阵图,凑到烛火前细看。
图上“六甲阵”
三个字歪歪扭扭,倒像孩童涂鸦,可他偏偏指着其中一处,喃喃自语:“此处当是生门……如若议和不成,郭道长的六甲神兵便可挥奇效。”
何栗自认为如此行事定是双料保险,自己终究可以挽狂澜于既倒,不由得松了一口气。
然而却并不知道,自己太过低估金人的狼子野心而高估了郭京的六甲神兵。
窗外的风更紧了,拍得窗棂“哐哐”
响,像金兵在城下撞门。
烛泪顺着烛台淌下来,在城防图上积成小小的水洼,映着他自己的影子——那影子被烛火拉得老长,一半落在神兵符上,一半浸在求和条款的墨迹里,竟像个被劈成两半的人,左也不是,右也不是。
他忽然想起年轻时读的《孙子》,“上兵伐谋,其次伐交,再次伐兵”
,可眼下自己做的,竟是靠妖术充谋,以割地代交,连“伐兵”
的底气都没了。
指腹在图上那道象征城墙的墨线划过,凉得像触到北城的冰砖,他猛地打了个寒噤——原来守城之道,从不是把希望分两半,一半赌给虚妄,一半送给豺狼。
远处南城的方向,隐约传来郭京教士兵喊咒的声音,“杀金狗”
的嘶吼混着醉笑,被风雪撕得支离破碎。
北城的号角又响了,比昨夜更急,像在催着什么。
何栗望着案上那滩漫开的墨汁,忽然觉得那不是血,是这座城淌的泪,正顺着他的指尖,一点点凉透了骨头。
北风卷着鹅毛雪,在黄河南岸的旷野上肆虐。
完颜斡离不的东路军大营连绵数十里,黑沉沉的帐篷像蛰伏的巨兽,被风雪压得微微起伏,却丝毫不减那股噬人的戾气。
雪粒打在密密麻麻的铁盔上,溅起细碎的白星,甲叶相击的脆响混着战马喷鼻的嘶鸣,在风雪里滚出老远,竟比汴京城头的角声更慑人。
帐前那杆“金”
字大纛被冻得硬挺,黑缎上的金线狼头在雪光里泛着冷芒,旗下立马的正是完颜斡离不。
他身披黑貂裘,里面玄甲上的冰碴子随着呼吸簌簌掉落,那张混血的脸庞在风雪中棱角分明——既有女真男儿的剽悍,眼梢那抹微挑的弧度里,又藏着几分汉人谋士般的锐黠。
完颜斡离不乃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次子,十七岁便随父破辽,惯于在冰天雪地里奔袭,此刻勒马立在雪中,靴底碾着冻硬的土地,目光越过重重营帐,直望向东南方那座被雪雾笼罩的汴京,嘴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。
帐侧立着几位将官,个个甲胄上凝着厚冰,却如铁塔般纹丝不动。
左手第一位是完颜阇母,这位宗室老将满脸风霜,颔下虬髯上挂着冰珠,眼神却烈得像烧红的烙铁——当年他随斡离不第一次围汴京,在牟驼岗大破宋军,此刻按着腰间的狼牙棒,指节因用力而白,显然早按捺不住攻城的心思。
挨着他的是完颜挞懒,此人身材雄壮,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刀疤,是早年征辽时留下的记号。
他不像阇母那般外露,只垂着眼抚着鞍鞯上的花纹,指腹磨过那些嵌着铜钉的兽纹,仿佛在掂量汴京城墙的厚度。
此人虽性子沉稳,却最善奔袭,上次围城时,正是他率偏师袭扰宋军粮道,断了汴京外围的供给。
稍远些站着刘彦宗,这位汉人降将穿着金朝官服,貂帽下的脸冻得紫,却仍保持着拱手的姿态。
他原是辽朝进士,熟知中原虚实,上次伐宋便为斡离不献策良多,此刻正低声向斡离不禀报着什么,声音被风吹得零碎,却见斡离不微微颔,眼底的锐光更盛——显然是在谋划着如何撕开汴京那道早已摇摇欲坠的防线。
帐外的雪越下越大,却掩不住大营里涌动的杀气。
这支东路军已从上次的五万之众扩至八万,新增的兵力多是从辽东调来的女真猛安谋克,个个耐寒善战,马背上的干粮袋里装着冻硬的肉干,腰间悬着磨得雪亮的短刀,只待一声令下,便能踏雪攻城。
唯有郭药师不在其中。
这位曾率“常胜军”
降金的汉人将领,此刻正以燕京留守的名义困在燕京城。
据说斡离不临行前,只给了他一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