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全城人站直了的骨头,没了。
李纲不在了。
这五个字,比城外的箭雨更重,压得每个守城的宋兵,连喘口气都觉得疼。
紫宸殿的烛火被穿堂风卷得直晃,将龙椅上赵桓的影子投在金砖地,忽长忽短,像条没了骨头的蛇。
何栗跪在阶下,紫袍下摆还沾着进宫时踩的雪水,冻得硬。
他刚从城外逃回回来,甲胄上的冰碴子化了又冻,在颔下结了层薄霜,可此刻浑身的寒意,都不及御座上传来的那声轻飘飘的吩咐。
“何相公,”
赵桓的声音裹在貂裘里,着颤,“城防的事……战也好,守也罢,便是和谈,都由你做主。
朕……朕信你。”
何栗猛地抬头,烛光正照在赵桓脸上。
这位官家眼下乌青得像被人打了两拳,嘴唇干裂,握着暖炉的手在袖管里抖,连指节都泛着白。
他记得去年第一次围城,赵桓虽也怕,可被李纲逼着登城时,龙袍上还沾着箭簇划破的口子,好歹敢对着城下喊句“与城共存”
。
可如今,御座离城墙不过数里,这位官家却连殿门都不敢出了。
“官家!”
何栗的嗓子像被北城的寒风刮过,哑得厉害,“臣……臣不敢。
上次出城,臣亲历血战,深知金贼凶猛。
李相公在时,尚有章法,如今……”
他话说一半,忽然顿住——李纲的名字,现在是宫里的忌讳。
上月有个内侍提了句“若李相公在”
,当天就被拖去了西市。
赵桓的脸唰地白了,猛地将暖炉往案上一掼,铜炉撞在玉圭上,叮啷一声脆响,在空荡的大殿里荡开,像块冰砸在人心上。
“朕说你敢,你就敢!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却没什么底气,尾音还带着哭腔,“满朝文武,不是要降,就是要逃!
只有你……只有你还在提守城!
你不接,难道要朕自己披甲去城头?”
说到最后,他竟有些歇斯底里,抓起案上的朱笔,在那份拟好的诏书上胡乱画了个圈,纸角都被他捏皱了。
“拿去!”
他将诏书往阶下一扔,像是丢块烫山芋,“印玺都盖好了,调兵、调粮、甚至割地赔款,你说了算!”
诏书飘到何栗脚边,明黄的绫子被风卷得翻了翻,露出上面“便宜行事”
四个朱字,红得像血。
何栗盯着那字,忽然想起去年第一次围城,李纲在这紫宸殿上拍着案几,说“祖宗陵寝在此,百姓在此,岂能言降”
,那时赵桓虽抖着腿,却还能咬着牙说“依李相公计”
。
可现在,这位官家眼里只剩了慌,连推责任都推得这般急切。
他想起几日前在城外相持时,宋军看见金兵的铁骑双腿不断抖,守兵们握着断矛哭,连个令的都没有。
那时他就明白,这城的气数,早被朝堂上的争吵、宫里的算计磨得差不多了。
李纲留下的那点骨头,早被蛀空了。
“官家……”
何栗叩时,额头撞在金砖上,咚的一声闷响。
他能感觉到额角的血渗出来,混着额上的冷汗,滑到眼角,辣得慌。
“臣……领旨。”
赵桓像是松了口气,瘫回龙椅上,连句宽慰的话都忘了说,只挥挥手,示意他退下。
何栗捡起地上的诏书,绫子冰凉,像块刚从北城雪地里捞出来的铁。
他转身往外走,殿门被风推开,卷进一阵雪沫子,扑在脸上,疼得他一哆嗦。
廊下的积雪没到脚踝,踩上去咯吱作响。
何栗抬头望了眼天色,铅灰的云压得极低,像要把整个汴京的屋顶都压塌。
远处北城的撞车声又响了,闷闷的,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他忽然想起李纲当年说的“城在人在”
,那时的李相公,紫袍上沾着血,手里还攥着半截断箭,站在城头笑。
可如今,他何栗握着这道能定人生死的诏书,却觉得比北城的冰棱还要沉——战,无兵无粮;守,人心已散;和,不过是饮鸩止渴。
风更紧了,吹得他紫袍猎猎作响。
何栗紧了紧手里的诏书,指节因为用力而白。
他知道,赵桓把这副担子丢给他,不是信他,是怕了
